这下裴度激动地站起来,说堂老谬赞了。
高岳看这裴度,身材矮小,相貌平凡,和李绛形成鲜明对比,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年轻人该有的锋芒,于是高岳有意向他打趣,“我听中书省的书吏说,中立在之前于京师应试时,曾在平康坊饮酒,被神威军卒挟持,发生了点小小麻烦?”
在场其他进士一听裴度这段黑历史,无不窃笑。
换做其他人,也许就面红耳赤、羞愤难当了,可裴度却面不改色,“确有此事。”然后他转向身后坐着的进士胡证,坦然说,“多亏启中(胡证表字)仗义相救,方才脱窘。”
这会儿胡证豪爽一笑,握拳对裴度,表示这不算什么(裴度在京师时,与胡证狎妓,因衣衫破旧,被一群神威军子弟凌辱,裴度让仆役求救于胡证,胡证当即穿皂衣金带,围着貂就闯进来,先满饮三大杯数升酒,滴酒不剩,然后将店家的铁灯台上的枝叶给空手扯下,握住尾巴,放在膝盖上,宛若手里握着把铁锤,对这群军卒说,我来为酒令,你们都按照我的量来饮,谁敢漏一滴,我用这东西削他,结果军卒里的一位角抵力士来饮,三大杯后还有洒出来的,胡证瞠目,举起那铁灯台就要开瓢,军卒们无不丧胆,跪下求饶,自此胡证被平康坊称作侠客)。
高岳大笑起来,说裴中立气度沉稳,胡启中儒且义勇,二位都是河中府浑侍中举荐,果然无错,“将来中立可入翰苑,而启中则可居宪台。”
随后便是柳宗元和刘禹锡两人。
一看到这俩,高岳就仿佛看到当初,自己和陆贽。
柳宗元谈锋纵横,刘禹锡博学风趣,两人的友情也非常深厚。
虽然高岳先前始终不在京师,但当他了解鄂岳的柳镇之子柳宗元,入京考进士时,他特意给陆贽送去一封书信,说这年轻人是有大才的,待到陆贽主试时,发觉果然如此,便立即让柳宗元及第。
而刘禹锡,则是现在舍人院里任职的权德舆向高岳推举的。
当然这不是说高岳不晓得刘禹锡,而是因刘先前随家人避难江南,幼小时就被权德舆认识,权德舆曾回忆说:“始予见其卯,已习诗书。”卯,就是小孩子梳着总角辫子的模样,也就是当时刘禹锡还是个孩童,便已开始学习文化了,文雅端重,和其他孩子大不相同,后来刘禹锡在给权德舆写信时,也说“禹锡在儿童时已蒙见器,终荷荐宠,始见知名”,表达对权举荐自己的深厚感激。
刘禹锡的诗,是在江南拜皎然、灵澈和尚为师习得的。
而柳宗元家族也信佛,故而两位年轻人不但是进士同年,在宗教信仰、政治见解上也极为合拍,更何况刘禹锡因年幼时体弱多病,还精研草药学,柳宗元的身体也不佳,于是刘经常赠送药方给柳,结成深厚友谊,可谓理所当然。
此刻,高岳想听柳宗元对自己征讨蔡州行为的看法。
他便问柳宗元说,朝中有议论,一说我攻蔡州,杀伐太甚,根诛太过;又说我不主张在战后免除蔡州的赋税,是不懂仁政的严酷举动。不晓得子厚你如何看待,有何高见?
这时柳宗元高瘦的身躯里,顿时迸发了勃勃的光彩,洪亮的声音如坂上走丸那般:
“春秋有云,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侵。周礼有云,贼贤害人则伐之,复固不服则侵之。吴少诚、吴少阳负淮西之固,悍拒王命;高卫公奉堂堂诏令,是为义有余;都统天子六军,是为力有余;调配漕运金帛,赡足军卒猛士,是为货食有余。此三者有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完全合乎‘攻伐之大义’。讥诮者,无不是以小仁以害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