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什么花?”他又开始一连串审问了。
我宽慰地松了口气,然后继续接受他的心理分析。
生物课又一次变得复杂起来。罗杰继续着他的随堂口试,直到鲁斯老师走进教室,又把那个视听教学箱拖进来为止。当老师走过去把灯关掉的时候,我注意到罗杰稍稍把椅子向我挪开了一点。这没用。当教室暗下来的时候,和昨天一样,那种电流又开始闪动着火光,那种永不止息的又在敦促着我的手伸过那段短短的距离,触碰他冰冷的肌肤。
我向桌子倾下身去,把下颚放在交叠的小臂上,我隐藏起来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桌子的边缘。我挣扎着不去理会那股试图让我动摇的不合情理的。我不敢看他,生怕他也在看着我,这只会让自我控制变得更难些。我由衷地想要看这部电影,但直到这堂课结束我还是不知道我刚刚看的是什么内容。当鲁斯老师把灯打开的时候,我宽慰地叹了口气,终于看了一眼罗杰。他正看着我,眼里写满了矛盾。
他默默地站起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着我。我们沉默着向体育馆走去,和昨天完全一样。然后,还是和昨天一样,他无言地轻抚我的脸庞――这次是用他冰冷的手背,从我的一侧眉毛一直抚摸到我的下颌――在他转身走开以前。
体育课在我观看杰克的羽毛球个人秀中很快就过去了。他今天没有跟我说话,也没有对我空白的表情做出任何反应,也许他还在为我们昨天的口角生着闷气。在我心底一角的某处,我对此感觉很糟。但我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之后,我不安地赶去换衣服,知道我的动作越快,我就能越早和罗杰待在一起。这种压迫感使得我比平时还有笨手笨脚,但最终我冲出门口,和上次一样宽慰地看到他站在那里,一个大大的笑容下意识地浮现在我脸上。作为回应,他微笑起来,然后开始新一轮的交互讯问。
不过,他现在的问题变得不一样了,不再那么容易回答了。他想知道我想念着家里的什么事物,坚持要我描述出任何他不熟悉的部分。我们坐在查克的房子前,坐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黑下来,骤然泛滥的雨水笔直地落在我们周围。
我试图描述出一些根本没法形容的食物,像是木馏油的香味――发苦的,有点像树脂,但还是很亲切――七月里尖锐凄厉的蝉鸣,如鸿毛的仙人掌,广阔无垠的天空,那种发白的蓝色从一侧的地平线一直延伸到另一侧的地平线,极少被覆满了紫色火山岩的低矮的山丘阻断。最难解释的事情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它们如此美丽――定义一种并非基于稀稀落落的,多刺的,经常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植被的美丽,一种与大地裸露的形状,与崎岖的山谷间浅浅的有如碗状的山谷,与他们在太阳底下绵延的方式毫无关系的美丽。当我努力向他解释时,我发现自己常常得用上手势。
他安静的,尖锐的审问让我自由自在地说着话,在暴风雨中微弱的光线里,完全忘记了要为自己垄断了所有的对话而窘迫不安。最终,当我描述完我在家里的那个乱糟糟的房间以后,他停了下来,没有再提出下一个问题。
“你问完了?”我如释重负地问道。
“差远了――但你爸爸很快就要到家了。”
“查克!”我忽然意识到他的存在,然后叹了口气。我看着车外阴雨绵绵的天空,但它没有泄露任何信息。“现在多晚了?”我一边大声问道,一边瞥了一眼时钟。我震惊地看到已经是这个时候了――查克现在已经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了。
“现在正是暮色时分,天空已经被血染红了,散发出血暮天光。”罗杰喃喃低语着,看着西边的地平线,那里被云层覆盖着,晦明不定。他的声音显得心事重重,仿佛他的思绪正在千里之外。我看着他,他向挡风玻璃外看去,却根本不在看任何东西。
我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的目光忽然转回来,对上了我的眼睛。
“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天之中最安全的时候。”他说道,回答了我眼中未说出口的疑问。“最容易的时刻。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最伤感的……又一天的结束,夜晚再度降临。黑暗如此容易预测,你不这样认为吗?”他想望地微笑着。
“我喜欢夜晚。没有黑暗,我们就永远看不到星辰了。”我皱起眉。“不过在这里很难看到星星。”
他大笑着,气氛骤然轻松起来。
“查克还有几分钟就要到这儿了。那么,除非你想告诉他周六你会和我一起……”他挑起一侧眉头。
“谢谢,但不必了,谢谢。”我把书收起来,意识到自己因为坐得太久已经有些僵直了。“那么,明天轮到我了?”
“当然不是。”他脸上写满了恼人的愤愤不平。“我告诉过你我还没问完,不是吗?”
“还有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他伸出手要替我开门,而他的突然接近让我的心陷入了疯狂的悸动。
“这可不太好。”他喃喃自语道。
“那是什么?”我惊讶地看到,他的下巴绷紧了,眼里写满了困扰。
他只看了我短短的一秒钟。“另一个复杂的情形。”他闷闷不乐地说道。
他动作迅速地把门推开,然后移开身子,几乎是退缩着,飞快地远离我。
汽车前灯的光穿透过雨幕吸引了我的注意,一辆黑色的车子向着我们开过来,只有几米远了。
“查克就要来了。”他警告道,透过倾盆大雨注视着那辆车。
我立刻跳下车,无暇顾及自己的混乱和好奇。雨水掠过我的夹克,声音愈发响亮了。
我试图认出坐在那辆车的前座里的人,但天太黑了。我看见罗杰被那辆新来的车的前灯怒视着,全身都被照亮了。他依然注视着前方,他的目光紧锁在我看不见的某物或某人上。他的神情非常古怪,混合着挫败与挑衅。
然后他发动了引擎,轮胎蹭着潮湿的公路发出尖锐的声音。几秒种后那辆沃尔沃就看不见了。
“嘿,伊米亚。”一个熟悉的,沙哑的声音从那辆黑色的小车里的驾驶座上传出来。
“肯迪尔?”我问道,眯着眼透过雨幕看去。就在这时,查克的巡逻车开过了拐角,他的车灯照亮了我面前那辆车里的人。
肯迪尔正要爬出来,他的咧嘴大笑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坐在乘客座上的是一个更老一些的男人,体格健壮,有一张令人难忘的脸――一张太过宽大的脸,脸颊紧贴着他的肩膀,黄褐色的皮肤上千沟万壑,像一件古旧的皮夹克。而那双熟悉得惊人的眼睛,那双黑眼睛安放在这张大脸上,在显得太过年轻的同时,又显得太过沧桑了。
肯迪尔的爸爸,布鲁?艾伦。我立刻认出了他,尽管我上一次见到他是五年多以前的事了。我第一天来这里,查克向我提起他的时候,我甚至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他注视着我,仔细审视着我的脸,所以我试探性地向他笑了笑。他的眼睛睁大了,不知道是出于惊讶还是出于害怕,他的鼻孔张大了。我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另一个复杂的情形,罗杰说过。
布鲁依然用紧张焦虑的眼神注视着我。我在心里叹息着。布鲁这么快就认出罗杰来了吗?他真的相信他儿子嘲笑过的那些不可能的传说吗?
答案清晰地写在布鲁眼中:
是的!
是的!!
他相信!!!<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