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离愤怒的裴均准备挖坑,挖一个大大的坑,他的目标有很多,包括皇甫、牛僧孺和李宗闵,也包括考策官韦贯之、杨於陵,还包括复核的裴和王涯,但他最大的目标则是宰相李吉甫。当然,这个坑要想挖好,还需要他的主子,也就是阉人的帮忙。
很快,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大明宫的宫里宫外,都在散布着一个谣言:皇甫、牛僧孺和李宗闵三人恶意攻击阉人,是受了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的指使。与此同时,阉人的头头脑脑开始在李纯的面前哭诉。于是,李吉甫坐不住了,也跑到天子面前辩白,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李吉甫不仅将矛头指向了考策官韦贯之和杨於陵,还指向了复核卷子的裴和王涯。皇甫是王涯的外甥,按规定,王涯应该回避,但他却没有向天子言明;身为同僚,裴明知皇甫与王涯的关系,居然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李吉甫的仕途一度很坎坷,而他也一度是一个很有器量的人。年轻时,李吉甫与当时的宰相陆贽政见不合,被赶出长安,辗转于江淮之间,一晃就是十五年。忽然有一天,他莫名其妙的的被任命为忠州刺史。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曾经的政敌陆贽。原来朝中的奸佞先是将陆贽贬到了忠州,然后又将李吉甫调到忠州任刺史。这是明显的借刀杀人,想借李吉甫的手除掉陆贽,但李吉甫令那些奸佞失望了,他与陆贽不仅相逢一笑泯恩仇,更对其尊崇有加,李吉甫如此器量,也为自己迎来了一片赞誉之声。元和初,在外漂泊多年的李吉甫终于回到了长安,成为李纯“武力削藩”政策的坚定支持者和追随者。在平蜀灭吴的战争中,李吉甫坚定的站在了李纯一方,立下了不朽功勋。
器量恢宏的李吉甫与韦贯之等人并没有任何矛盾,甚至他和裴之间还有一段传诵千古的佳话。那还是元和二年正月,朝中宰相空缺了两位。凭借自己两年来的功绩,翰林学士李吉甫很自信,相信自己能够更进一步,成为万众瞩目的宰相。就在这时候,宫中传来天子的旨意,命他和另一位翰林学士裴起草两份拜相的诏书。李吉甫起草的这一份,是给武元衡的。难道自己竟然没有拜相?无比沮丧与失望的李吉甫,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就在此时,裴从容起身向他道贺。两只手握在一起的那一刻,李吉甫潸然泪下,动情的对裴说:“我流落江淮之间,长达十几个年头,没想到竟蒙天子恩典,成为了宰相”。
感激涕零的李吉甫用百倍的工作热情回报天子李纯的信任,由于常年在外面漂泊,李吉甫对京城的人事还有些陌生,他真诚的请求裴为他举荐人才,裴也为他的诚挚所打动,没有推辞,一口气写出了三十多个人的名字。几个月以后,这些人先后得到重用,朝野上下,一片赞扬之声,李吉甫的威望达到了顶点,成为满朝公卿心目中的贤明宰相。
但是,如今,站在风口浪尖的李吉甫为了自己的清白,为了保住自己的相位,为了实现自己“武力削藩”的理想和抱负,只好牺牲昔日的盟友,至于皇甫、牛僧孺和李宗闵这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李吉甫根本就不会考虑。
李吉甫的哭诉,将李纯放在了两难的境地。平心而论,李纯并不认为韦贯之、裴等人有什么过错,事实上,他非常欣赏韦贯之和裴的正直,因此,他并不想处罚他们。但杜黄裳已死,李吉甫如今是削藩大业的主事者,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因此,他必须维护李吉甫的权威。那些阉人手握军权,也是不能轻易处置的,更何况他们善解人意,是自己的开心果,也是自己须臾不可或缺的。权衡再三,李纯将心一横,公布了最后的裁决:翰林学士裴、王涯被罢免,王涯更是被发配到遥远的虢州任司马;韦贯之先是被贬到果州任刺史,几天以后又被贬到更加遥远的巴州,职位还是刺史;另一位更加无辜的考策官杨於陵则被外放到岭南。目睹支持自己的朝廷重臣一个个被贬逐,皇甫、牛僧孺和李宗闵对自己的前途不敢再抱有任何奢望,先后离开了长安,流落到藩镇,成为幕僚。
看起来,李吉甫赢了,但实际上没有,因为他失去了舆论和名誉。裴、韦贯之和杨於陵等人都是品行高洁、公忠正直的人望之臣,而贬逐他们的理由又是如此的牵强。昔日的贤明宰相李吉甫在满朝公卿眼中成了打击言路的权臣,长安城内暗潮涌动,李吉甫的相位岌岌可危。一个月后,翰林学士、左拾遗白居易上疏为裴等人鸣冤,用“上下杜口,众心汹汹”来形容朝野的反应,嫉恶如仇的白居易甚至用翰林学士的集体辞职来要挟天子。这种局面是英明天子李纯和贤明宰相李吉甫所始料未及的,半年后,迫于压力,李吉甫不得不自动请求离开长安,充任淮南节度使。李吉甫让出的相位,李纯给了在策论案中受到牵连的前翰林学士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