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絮清清了清嗓子道:“不瞒大人,秋垣县前任周大人在任的时候虽然称为能员,县政多受上宪褒奖,其实也有许多用度有点乱,下官只是个小小的八品佐2官员,不能过问政事,周大人升迁而大人程限又稍晚,下官不得已署理县务,周大人执意要与下官清点交盘,下官位卑职小哪里敢违抗,清点时一应人手均由周大人的师爷、门上、长随诸人把持,因此下官接得糊里糊涂的。下官这半个月里每日想将帐目重新理清交与堂翁,可是……可是……唉!”
陶勋早对此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也没指望周介真留下来的帐目清楚明白帐款相符,按律如有帐目不清、亏空公款,一律都要由旧任填赔,数目多的要革职罢官,直到抄没家产。周介真的帐目已经交给了杨絮清,出了任何问题都要由杨絮清填赔,难怪他如此害怕。
不过要说杨絮清真的清清白白,陶勋也不大相信,但他并不相迫其太甚,能够将他拉拢过来共同掀周介真的老底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他笑道:“杨大人不要太过担心,学生知道你为官不易。”
“不敢,下官草字知青。”杨絮清一听陶勋的语气不紧,忙开始大倒苦水:“大人实是有所不知,我这县丞虽然号称佐2官,其实不过管水利、清军、管粮三事,可受的气比府经历(府一级的领官,和县丞同为正八品)还不同哩!这磕头叫人老爷是不消说的,遇着个歪憋刻薄的东西,把往衙里去的角门封锁的严严实实的,三指大的帖儿到不得你跟前,你买根菜都要从他跟前验过,闲的你口臭牙黄,一个低钱不见。
端午、中秋、重阳、冬至、年节、元宵,孩儿生日娘(女儿)满月,按着数儿收你的礼。你要送的礼不齐整,好么,只给你个苦差:解胖袄(一种用棉花填得很厚实的棉袄,供军人们穿在皮甲内防箭,由各地州县征集解送边防地区)、解京边(押运输送到京城及边防地区的物资)、解颜料(押运输送至京城及大型工地的建筑颜料),叫你冒险赔钱。再要不好,开坏你的考语,轻则戒饬升王宫(官场隐语,升即“申”;王宫原指祭日的日坛,谐音转指弹劾的“弹”。暗指申奏弹劾),再好还是赶逐离任,再要没天理,拿问追赃!”他说到伤心处,已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开了。
陶勋有些心软,被旁边潘达飞悄悄一扯衣袖,会意到这是在提醒不要被对方的眼泪糊弄过去。轻咳一声道:“知青兄不要太难过,衙门里的这些陋弊学生也有耳闻。我们先不说这些,清点交盘如何进行,你有何建议呢?”
杨絮清见悲情攻势不起作用,方始收起眼泪认真地回答:“堂翁,学生以为《须知册》上的三十一项事务中有不少是软指标,本可以忽略。真正的要点在有关财产事务上,清点交盘一般按照先易后难的原则进行。最容易的是衙门的房屋家具、驿马,从此入手交代为好。比较麻烦的是仓库,财帛库还不难,只要一一数清大元宝和各种实物即可,可是存放漕粮的粮仓、以及常平粮仓里满囤的粮食很难全部秤量,而且还有存粮的新陈比例,灰分、瘪谷的折扣问题,也是极难搞清的。”
“嗯,粮仓里的事学生跟潘夫子已经商量过了,只要仓粮差量、陈谷霉变问题不太过分,酌情补点银子就行了”
“交盘最棘手的难点是赋税征收,本朝纳税期限很长,纳税人可以在十个月内纳完,据学生清查,前任周大人有可能将已经将征收的赋税数额飞洒到众多的小户上去,致使帐面上大范围的拖欠户,而已征部分则不知去向。”
陶勋回头跟潘达飞交换了一个眼神,最担心的事还是生了,这事新任不可能在一个月里一一搞清,等到拖欠户喊冤时,旧任早已远走高飞。陶勋叹了口气,道:“知青兄也不必太紧张,学生的意思是,知青兄可以要户房书吏来做一个全面的具结,只要将来查出了问题便惟户房是问。”
杨絮清苦着脸道:“学生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户房司吏李冬平是周大人的亲信,他怎么肯出这样的具结呢?”
“李冬平?”陶勋想起了那个守在枰浍镇路卡上的人,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那学生就没办法了,赋税不是小数目,半点马虎不得,亏空若是小数目倒还好补,要是数额太大无论是你是我,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哪。”
杨絮清急得又要掉眼泪,他虽然官比李冬平大,实际权势反而不如那个小小文吏,即使署理县衙的日子里也丝毫不敢动那个李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