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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好和井径绝尘埃 14、局中人⑧(1 / 2)

十样锦 秦十六 更新时间 2019-09-26

 年谅已经有很多年没给父亲写过书信了。从前写信也是在祖父的注视下书写,用最复杂的句式表达最简单的意思,没有情感可言,只汇报学业和家里情况。十四岁之后就再没写过。

如今执笔,句式也简单起来,依旧没有情感,也没提身体、没提事业,甚至没提婚姻,只问一句话,瑾州的铺子怎么处置。

婚事强辩无用。“孝”字压下来,反抗者死无葬身之地。但没下定,那就不是死局。他得想法子把这个局给撬开,断不能让陆西原那个老狐狸如愿的。

“娶谁家也不娶陆家。”那日他怒极,这样同满娘抱怨。

结果他那识大体的满娘倒与他支了个招。

“玫州到京里书信往来需要时日。若是没收到家书之前就定了旁的亲事……不算不遵父命吧。”她道,“你觉得表小姐怎样?”

她刚刚洗过澡,打了莲花胰子,身上有淡淡的荷叶味道,闻着当是十分清凉,他却觉得有些烦躁。

满娘素识大体。他知道。他一直知道。也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觉得若从她话里听出酸味,听出她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委屈,他心里一定会难受。

可现下,似乎听不出半点儿了,满娘还是那个识大体的满娘……忒识大体了……还与他这般支招……可他这心里……怎么这么别扭?!

“满娘。”他张了口,却发觉他竟是无话可说。她如此识大体,他能说什么?!他突然恨起她的识大体来。终只能道。“我原就与你说过,此言不必再提。”

“是说过。性子合不来。但我原也说过,如果不是调教表小姐,就只能等着调教陆四小姐了。”她道。

夏小满的理解,这就是个比较级地问题。两害相权取其轻。况且。纪灵书未必是“害”。而陆四小姐一定是。

并不是说牛魔王的妹妹一定是妖魔,哥哥不咋地妹妹人不错的也不是没有。本家三房的爷和小姐们不就是典型的例子。而是说,不论贤愚。只要伊进门,以年谅对陆家地仇视,俩人不掐才怪,就别想消停了。

再者,她希望是纪灵书。她希望。

见他听了脸色变差。掐她手骨掐得越发紧,她也觉得讽刺,他们刚刚和谐欢爱一场,然后扭头讨论这个问题,实在……

她什么话也没有,只往他身上一趴。自省一下,她竟是从未“希望”过他怎样。不是理性战胜感性,竟像是理性吞噬了感性,半点儿不剩。喜欢不喜欢这个男人都成了不相干地事。“他总会有一个妻子”变成一切的前提,让她所有地“希望”都绕道而行。

年谅拒绝了二选一。他一个也不想要。陆家女固然不肯娶,表妹也不是他想要的妻。

他也许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琴瑟和弦其实是一个很模糊地概念,具体到容貌才识德行家世,他一点儿也说不上来;但是他知道他不想要什么,——他不想要一个他觉得没法对伊好的妻子。

这个看似理性的选择,其实充满了感性色彩。

对一个人好。

年少时他一直别扭着一口气,发誓绝不像父亲那样,他这一辈子只娶一个女人,一直一直对伊好,生生死死,只伊一人。

他十四岁那年从死亡线上爬回来,发觉家里给他塞了一个冲喜妾时,是愤怒到了极点,万分憎恶那个让他“只娶一个女人”梦想幻灭的满娘,直用了很久、经了很多事才扭转对她的厌恶。

诚然现在他有了满娘,也对满娘好,那句誓言修上一修,也只是女人数量上有所改变,对妻子地心意不曾有丝毫改变,必是要一生一世对伊好的——

如果娶一个他不可心的女人,无法对她好,那他和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表妹就是亲妹妹一样。对她是妹妹的好。”他道。是对妹妹的好,不是对妻子的好。他也无法想象他对满娘做的这些挪到表妹身上是如何的,压根不会去想。他只道,“满娘,不必再提。”

他所谓的“好”,是爱情吗?无法爱上表妹。她牵了牵嘴角,能像妹妹那样呵护未尝不是好婚姻,总比娶陆四小姐相敬如冰地好吧。不过既然他拒绝二选一,这话也就再没法说。

也罢,反正,她也不只这一个选项,他拒绝选择,她也可以走别地路。

那她就需要回城一趟,到铺子盘盘帐拢拢银子。没扩张最初是为了生意考虑,不想赔钱,现在看来是对了,流动资金无比重要。固定资产哪里能随身携带呢?

年谅说,七月不回京。“腿伤未愈,不回京。”

但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她还得做回京的打算。回去了,还能再回来?还是就此……

她得撺掇他回城,在望海庄里她能做啥?难道还能出海不成……?跳海还差不多……o(

可惜,她回不去,因为他不回城。他回城就等于向人宣布他腿伤好多了,他现在需要继续“养病”,只招方先生往来望海庄,送些消息,商量事情。

年诺也是同期收到地家书,对于娶陆四小姐这件事也不大满意。她对陆家并不太了解,但也在母亲的信里知道一二,母亲待见的人她未必待见,但她相信母亲不待见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货色。然对于这件事,她也没什么发言权,大伯父已经决定的事,她又能怎样。知道弟弟倔强,而且对大伯父的怨也不浅。这次又没给他可心地亲事,怕是几股火儿都要拧一起去了,她翌日就赶来望海庄,劝慰弟弟,只能尽量往好处说罢了。

年谅同大姐倒没抱怨太多。也没提想撬这局的事。只顺着姐姐说了阵子,又问起姐夫胡元慎。他是想找姐夫谈谈时局的。好研究从哪里下手。然最近的私盐案子让胡元慎半点空闲也不得,一个来月不曾休沐。也就一直没得空过来。年谅遣方先生去也是跑了好几次才得着一次空见上一面。

胡元慎对陆家没什么恶感,凭心而论对于能多一个吏部尚书的亲戚还求之不得。提及朝局,他还笑对方先生道是瞧着陆西原把握更大一些,潘剿这两年没少压榨东南沿海诸州,下面早有不满。只因他是圣眷正隆,不少人在观望罢了,现在就看有没有人背后捅刀子了。又道陆西原好谋算,近年西北大事没有小事不断,皇上对西北越发关注,也就越发器重边陲重臣,这会儿陆西原同大伯父站在一处,不少人得掂量掂量。

潘剿受贿地事年谅已听年诺说过,若能在玫州瞿家一家就榨出二十万两来。这两年钦差做得银子也得有几百万了。但即使有人捅,也不会查出这许多便是了。而陆西原其实也一样。京官手里有几个是干净地?尤其在主管百官的吏部,每年外官孝敬地冰敬炭敬就不会少。

陆西原和潘剿现在处于微妙的平衡中,两人肯定都有对方地小辫子,但是如果不能一击而毙,一旦对家反扑,那就是两败俱伤,——现在也不知道多少人在坐等渔翁之利。所以现在给陆西原轻微的下点儿料根本不会有用,得想法子丢点儿重要把柄给潘剿。

回头,就由潘剿收拾陆西原了。他长篇大论写了西北政事、京中朝局,倒不是分析,大半是歌功,小半像游记,而后辞藻华丽写了一大片子勉励儿子的话。年谅几乎要失去耐性地时候,才在文章的末尾段落中刨出了他上次提问的答案。

老爹是语重心长,大概意思是,你在玫州能有了自己的铺子这很好,刚开始经营不要贪功冒进,还是得稳扎稳打,慢慢积累经验。你现在一个人管着铺子,又管年笀堂和崖山庄,已是全负荷,再添瑾州六个铺子,肯定是忙不过来的,况且瑾州的铺子又在外地,麻烦更多。你五叔经营的好好的,不若就让他继续经营下去,银两上略少了点子,但要省多少心少受多少累呢,况且你现在也不差那点银子,倒是身子一直不好,得少管些事,多养身子。所以铺子还是先烦劳你五叔代管,等你这边铺子都稳固了,身子养好了,经验丰富了再舀回来不迟。

年谅舀着信冷笑半天,父亲的态度总让人难以捉摸,这次不是琢磨旁地,是不知道父亲是装傻还是真傻。

但无论是哪者,铺子是母亲留给他地东西,他一定要舀回来。

父亲对于陆家的婚事倒是简单地只提了一笔,道是早有旧盟,因着陆家四小姐未及笄,你身子也不好,这才耽搁下来,如今一切都好了,你也年纪也不小了,当是该办了的。

他把信团成一团。旧盟,还说旧盟,和母亲的旧盟碎了一地,竟回过头来同他说你要守旧盟。可笑。

陆西原那边加紧下手吧,在下定之前,他也要让他的旧盟粉碎一地。

他这边加急催促京师的讯息才发出去,那边邸报到了。一报是西北骨藩部叛乱,边关军情吃紧,年崴已启程返回理州,朝廷又遣武将军领兵平叛。一报是太后脀旨,八月后宫选妃,凡年十四至十七、父官居四品以上者,皆可有资格参选。

自西北最大的藩部圪朵噶大首领过世后,近些年就一直不太平。骨藩部也是反复作乱,每有灾荒或者部落内讧时,都会跳出来找大秦打一架,好转移内部矛盾。去年一冬各地降水都少,年初旱情还不显著,到了六月青黄不接的时候,饥荒全面爆发出来。骨藩部受灾严重,便就一路打劫大秦边关小城的粮仓来填肚皮,就此挑起战事。

年谅对此并不关心,也不担心,朝廷不是无力平叛。却是因着西北几大藩部皆络有亲缘。唇亡齿寒,不能一锅端便只会陷入一对多地苦战。所以朝廷每派大军也只是将骨藩部驱赶出境,赢些供品。顺便震慑一番蠢蠢欲动的其他部落罢了。

他关心的倒是选妃之事。有秦以来,禁中一向忌讳外戚,后宫嫔妃多是四五品官之女,二品以上的只有两位,还有一位只封贵人。三姐年语在其中就算家世极好的了。如今皇上竟一改成规,要纳四品以上官员之女!综合先前皇上拾掇御史台,又拾掇吏部,看来朝堂之上要重新洗牌了。

不止如此,关键是陆家四小姐符合这个选妃标准!

如果陆家能主动退亲,那是再好不过。当然,即使这样,他也不能白忙活一场,也小小地回敬陆西原一下。谁让其想算计他、让他闹心一个月来着。

年谅叫了其荩来。重新做了战略部署,叫他尽快送信回京。

忽然又想起件事来。五叔年岌只有嫡出地一子一女,两人在“言”字辈里恰都行八,八爷年谱和八小姐年词,年词今年十五,也是符合选妃标准的,不晓得五叔会不会送她去选。如果……

他又吩咐其荩道:“其莨如今没事了,叫他往瑾州去,五叔那边若有什么消息,及时报来。尤其最近宫里选妃……”

京城没有消息,玫州城倒有了惊人消息。

“窦煦远同你是什么生意?”一直忙得没空见年谅地胡元慎竟然亲自跑来望海庄,张口就是问了窦煦远。

已能独立行走的年谅依旧病中模样,倚躺在床铺上见地姐夫。听了姐夫的话,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至善斋的轮椅和琳琅阁的蟹八件。”

“与他合伙?”胡元慎又问。

“不是。他算得是牙人经济。”年谅解释了一下代理商的意思。

“如此说来,是没干系了。”胡元慎又问道:“他瓷器生意你半点没沾吧?”

“没有。”年谅越发困惑,道:“出什么事儿了?”窦煦远地瓷器并没有往京中运,不存在献贡瓷没献好惹得龙颜不悦降罪下来的问题吧。

胡元慎全问完了这才松了口气,舒舒服服往椅背上一靠,端过茶水来喝了几口,然后才慢悠悠道:“六弟猜这窦煦远当初为何找你合伙做瓷器?”

年谅一笑,道:“姐夫说的我是真糊涂了。当初也同姐夫说过,我疑他想做贡瓷。”

胡元慎摇头笑道:“再没想到的。这小子财迷心窍,盗贩私盐!”

“窦煦远贩卖私盐?!”夏小满听得一头雾水。“他至于吗?他家生意很大啊,贡冰就能赚多少呢,咱们这两桩生意他也没少赚……”

“银子自然是多多益善。”年谅摆弄着她的手指,道:“你是不知,私盐暴利。玫州产盐,市售一斤六十文,往不产盐的西边去,一斤三百文也是有的,去了车销路费,只运盐去卖就能挣三倍以上红利,只盐引不好求,这块要摊些花销,那红利也能在两倍。盐户的浮盐卖的本就便宜,私煎地更是价廉,一斤净赚一两百文,窦煦远这次查出来地,两万零四百石,你说是多少银子?”

“天呐……”她咂舌道,“我原来以为只有边关的盐才是暴利……”她仰头瞧他,道:“当初他找你就是因为大姑爷管盐政吧?”

难怪当初出手大方,亏得年谅没入伙!也亏得他们地合作只是代理商关系。想起她还撺掇过让年谅和他合伙做轮椅生意,都有些后怕。有银子也要有命花才是。

他点头笑道:“嗯。是冲着姐夫来的,指着姐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救命呢。还有一则,他倒是奸猾,盐是用瓷器运走的。”

“呃……是防检查了。但,瓷器,那能装多少?”她觉得世界老神奇了。

“其实装的也不少。”他道。“还有几次他运的瓷土出去,覆层是瓷土,下层都是私盐。”

她点点头,行,这脑瓜儿。“不会连累咱们吧?”

他哈哈一笑。搂得她紧了些。道:“你原不就说,这般签了契。他帮咱们卖物什,还同咱们没干系么?既是不相干。怎会连累咱们?且安心,他现在关在都转运盐使司地大牢里,若是疯咬乱说话……”

“唔……”她点点头,道,“秋后问斩?”

他道:“还在审呢。”说着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他们想让他咬侯廉孝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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