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成欢真觉得要痛得死过去了。
只有阵痛的间隙她能得到一时的喘息之机,却不由得怀疑这是不是回光返照。
模模糊糊中耳边仿佛又多了一个人的声音,熟悉无比。
“皇后娘娘……成欢,你怎么样了?”
是娘亲吗?
白成欢睁大眼睛看过去,果然看见床边挤挤挨挨都是人,而她最依恋的娘亲就守在她的身边,正满目担忧地望着她。
“娘亲……”
白成欢只微微唤了一声,就赶忙闭上了眼睛。
这一定是做梦,还是小心一点别醒来了。
娘亲恨死她了,肯定不会出现在她的床前。
威国公夫人微微有些愕然――
成欢果然是心里对她有了芥蒂吗?只看她一眼,就立刻闭上眼睛了?
但是这个时候了,容不得她多想,威国公夫人只愣了片刻,就悄悄往李氏身后退了一步。
早知道这样……早知道此时看着她痛苦的样子,自己心中居然会痛如刀绞,原来就不该那样的……
她怀着身孕,还整日里因为这场变故忧思交加,今日会难产,是不是真的也有她的罪过?
李嬷嬷看着围满床边的人,也是头疼,这是生孩子吗?这是看稀罕才对!
正在考虑要怎么把这些人请出去,耳边就听到皇后娘娘突然发出的一声惨叫!
“啊――!”
白成欢这一声把围在她身边的几人都吓得不轻,李嬷嬷更是一个健步窜到了白成欢身前,伸手就去摸她的肚子:
“皇后娘娘是怎么个痛法?可是觉得有东西在往下腹下坠?”
白成欢已经痛得要魂飞魄散了,李嬷嬷说的和她的感觉一模一样,她却只能咬紧了牙才能点点头,而只是这微微一点的晃动,她都能感觉到额头的汗滴从眼角流到了头发里的那种凉意。
“太医,太医呢?”
萧绍棠红着眼睛叫太医,李嬷嬷收回了手,却是大喜,立刻行礼道:
“还请皇上,与两位夫人都暂且出去吧,娘娘这是要生了!”
之前李嬷嬷感觉不到胎儿下行,心里不是没有过难产的猜测,此时一摸,终于是要生了!
白成欢迷迷糊糊只听到“要生了”三个字,顿时又有无限的力气涌了上来,艰难地睁着眼睛挥手:
“都出去,都出去!”
煎熬了大半夜,终于要生了!憋着的那股劲头又出来了,白成欢不愿意任何人在这里看着她痛苦挣扎,血淋淋地生孩子!
“欢欢,我留下来陪你……”
“你也出去……”
萧绍棠一句话没有说完,白成欢就紧紧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心,表达自己的决心:
“你在门外等我,等我和我们的孩子,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萧绍棠低头将额头抵在她满是汗湿的手心里一瞬,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走了出去,然后在门外站定,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
“欢欢,别怕,我在这里等你们。”
李氏和威国公夫人再百般不舍,两人也只能随着皇帝走了出去。
李氏临出去之前还能上前握着白成欢的手细细叮嘱几句,但是威国公夫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然后满心失落地跟在李氏身后出去了。
成欢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她了吧?
华清宫宽阔的庭院中,夏夜的凉风习习,李氏冷眼看着威国公夫人绕着院中的荷花缸转了一圈又一圈。
“夫人这个时候知道忧心了?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
想到那日她去北山寺找成欢,成欢被他们一家人伤了心,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氏此刻就觉得解气不已。
威国公夫人听着这话不太对,就站住了脚。
其实她早觉得不对――若是她的女儿对一个义母比对她都要好,她定然是不许的,可是李氏……
威国公夫人心中警惕顿生,看向李氏的目光也再不复从前的亲昵,泛出冷意:
“虢国夫人这话怎么说?皇后娘娘到底是你白家的女儿,从前是我多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
李氏往威国公夫人身边走了几步,低声打断了威国公夫人的掩饰。
“她是我的女儿,但也是你的女儿――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不瞎!身为一个母亲,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
李氏话中的愤怒之意让威国公夫人有片刻的错愕:
“你,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李氏望着仿佛永远都等不到天亮的夜幕,当初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我的女儿,从生下来的时候起,就与旁人不一样。别人家的女儿,能健健康康地长大,能娇娇软软地叫爹叫娘,可是我的欢娘,她什么都不会。”
“她就像一个空壳子,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变得聪慧又伶俐,规矩礼节一点不乱,我怎么能不知道,我的女儿,其实已经不是从前那一个了。”
“那个我辛辛苦苦,一点一点拉扯大的女儿,没有了。”
李氏收回目光,看向一边目瞪口呆的威国公夫人,神色悲凉:
“可我能怎么样?我只剩下这个女儿,无论她是谁,是什么来路,她都已经是我仅剩的命根子了。”
“我愿意像从前那样,将我的心肺都掏给她,只要她能好好的,哪怕将我的命拿走,我都愿意――所以后来,我真的很想去问问你,如果她真的曾经是你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你是怎么忍心,那样伤害她的?你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样对她,让她伤心难过的?!”
李氏的声音原本带着微微的凉意,像是高兴,又像是难过,可最后,都成了咄咄逼人的质问。
威国公夫人不禁倒退了一步,心中难过起来。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心底是震撼的,眼前这个妇人,明知道那具身体里的魂魄不是她的女儿,还能待成欢如初……可是她,是真的恨啊。
李氏冷笑:
“是啊,我是不知道,可我知道夫人能如此待成欢,想必从前十几年的母女之情,都是假的!既然如此,夫人今夜为何要出现在这里?是嫌她过得太愉快,准备她生完了孩子,再迎面痛击她一次,让她彻底明白你不要她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威国公夫人想辩解,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自己复杂的心情。
命运如此,她有什么办法?
因悲伤而起的失神也只是片刻,威国公夫人在夜风中重新站稳了身子,心中的怆然很好地掩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