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富全然不知道生了什么,才会让皇上忽然想起侯府的义女来,于夜色中也根本看不清高高在上的皇帝脸上是什么神情。』
可他跟随皇帝多年,自然听得出皇帝是不信。
“老奴也未曾亲眼见到白小姐,但是徐夫人说她是病了……”
萧绍昀凭栏望向威北候府所在的方向。
她真的病了吗?
“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
病因刘德富自然是问过了的。
“徐夫人说是这几日暑热,沾染了暑气,至今还昏昏沉沉,起不来身。”
那张如同白瓷一般光洁耀眼的清秀脸庞头一次这么清晰地被萧绍昀回想起来。
夜风越来越烈地扑向他的脸庞,他在脑海里一次次地试图把这张脸和成欢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重合起来,可又一次次重合不到一起去。
成欢见到他的时候,永远都是欢欣喜悦的,可白成欢,他在她的眼中甚至看不到他的影子。
天阶夜色凉如水,可那个缠着他在御花园四处扑流萤的成欢,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想让她变成另一个人,她,又是否真的能开开心心地变成另一个人呢?
白成欢,如果她真的和成欢有关系,那她到底是彻底忘了他,还是根本不想再回到他的身边来呢?
无边的萧索之意笼罩着萧绍昀,他望着灯火璀璨的东西六宫,那里于辉煌中一片死寂。
没有成欢在的后宫,是如此地空旷寂寥。
幼年时,他曾经问过他的母后,为什么父皇的后宫美人如此众多?
当时已经不甚在意父皇今夜宠幸哪个嫔妃的母后,笑容落寞地跟他说,自然是因为这皇宫中太过空旷,人多些,才热闹。
可是人太多了,热闹的只是他的父皇,而非他们这些父皇身边的人。
前世他的后宫只有成欢一人,那些大臣们屡屡上书,谏言他不该让后宫空虚,可他们谁都不是他,他们也根本无法理解,他从未觉得空虚寂寞过。
因为那时,他的身边有成欢的陪伴,他们两个人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相依为命,没有其他人来打扰,他就觉得很好。
成欢没有进宫前,有好几年的七夕,他们都一起度过。
他们在京城最高的地方看最绚烂的烟火,在最喧闹的街头走过,最后还要去月老庙系上一根红线,相约生生世世在一起。
前世的熙和四年,是成欢进宫的头一年,因为成欢已经贵为皇后,有无数内外大臣盯着,他不能像往年一样出宫去带她四处游逛。
他怕她觉得寂寞,就为她在宫中燃满了灯火,召请京城贵女入宫同乐,就是在前世的今夜,她见到了崔氏女,最后赐婚给晋王,成全了晋王和和美美的一生。
可今夜,景如旧,人却不在。
“晋王呢?”萧绍昀低低的问道。
刘德富很为皇上如今的记性担忧:“皇上,前几日,您不是让晋王殿下迁出宫,住到晋王府去了吗?”
萧绍昀久久无言,最后落寞地挥挥手:“你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也觉得最近的自己很有些奇怪。
对于似乎有些久远的前世,点点滴滴他都清晰深刻地记在心中,对于今生的一切,却常常生出恍然如梦之感。
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是前世,哪一个才是今生。
刘德富有些不放心,却也不能违抗圣命,只能远远地走开些,站在灯火的暗影里,努力将自己消融于这夜色中。
因为是七夕,满宫灯火,今夜的摘星阁遥遥望去犹如瑶台玉宇,美轮美奂。
可刘德富只要一抬头,就能将皇帝那如同夜色一般浓重的哀愁看得清清楚楚。
烈烈风声从高空穿过,萧绍昀觉得有些累了,靠着柱子慢慢地坐在了玉石地砖上。
他疲惫地闭上双眼,右手捂着心口的位置,眉心镌刻着深深的悲凉。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有情人终成眷属,难道真的只是一句空话而已吗?
他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他呢?
守不住想要守护的人,找不回失去的爱人,他只是想要给他自己和成欢一个圆满的人生,为何就这么难呢?
“成欢,成欢……”
微微的呢喃随风远去,飘散在夜空中。
“刘德富,我们出宫吧,我要去看看她。”
纵然那不是成欢,也算是一个念想。
护城河畔的少女,却全然听不见深宫中曾有的一声声呼唤。
她正凝神看着河两岸的灯火倒映在河面上,光芒闪耀如同星河倒垂,洒落人间。
一身镶银色澜边深蓝色长衫的萧绍棠笑眯眯地看着她眼中欢喜的神色,盈盈的神采,顿时觉得自己邀她出来游街的决定实在是英明。
七月七,在大齐来说,也是很难得的可以男女同游的日子,他实在是不愿意错过这个可以光明正大带她出来的机会。
按照袁先生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这七夕呀,是人家牛郎织女的相会日子,人家可是成了亲生了娃的,你们这……你去凑什么热闹?人家会跟你出来吗?
萧绍棠至此才算是对袁先生彻底死了心。
要说出谋划策,袁先生高明,但要说不解风情,这袁先生也实在是屈一指。
索性他自己决定的事情除了袁先生,也没人敢阻拦,他换了衣裳出门,就去威北候府寻白成欢,大大方方地说了来意。
白成欢装病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她装病一定很闷,他想带她出来散散心。
此时看来,她也的确是闷着了,看到这满街的灯火,还是这样欣喜。
他也不出声去打扰她,她静静地看灯火,他静静地看她。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