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
“去年就这么老？”
“对啊。”孔青纳闷，还有人假扮孔掌柜的不成？
对面这位上气不接下气：“厅上那糟老头子就是孔掌柜的？”
再一想，不对啊：“什么贼能是你的对手？”
万大同吓得更狠，奔到孔青面前。疾风劲旅般，把孔青也吓住，一抬手，抄起门闩：“进了贼吗？”
孔老实都让吓得一怔，觉得万掌柜的风格与众不同。
“哎哎，你不见礼，跑什么！你又发的哪门子疯！”早在万大同进来以前，红花正在“郑重”介绍他，让孔掌柜的有个好印象。但这位呢，这是什么见人的德性？如见恶鬼，扭头狂奔。
随着她手一指，万大同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红花诧异：“这不就是？”
万大同找他较量来了。
万大同怒气冲冲，这对面的是姓孔的祖师爷，又不是我家祖宗，先给他个下马威再说。对红花黑黑脸：“孔掌柜的在哪里？”
孔老实就抬头看，嗬，好大的个儿，好凶的气势……且慢且慢，你好凶……为着什么？
红花表面上是瞧不上万掌柜的，心里是稀罕的。在信中把万掌柜的说得神乎其神，正要让人请万大同来和孔老实会面，就见到万大同上来，心生喜欢。
“万掌柜的来了，”红花难得的对着万大同也欢天喜地一回，但万大同全心在找红花姑娘的心上人孔掌柜的，错过这回。
孔掌柜的祖师爷？坟地里才刨出来的？
红花这又讨好的是谁？
孔掌柜的呢？
面上皱纹太多，生得好不好，已看不明白。但见红花在旁边讨好的笑，让万大同生出梦幻之感。
得道的生意人，对着个孩子也是哈腰，见人就是这模样。
万大同听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过去。一步迈进去，见一个干瘪老汉子，面上的皱纹可以夹住东西，笑眉毛笑眼睛，弯腰哈背，倒不是真的驼背，就是生意人见人就哈腰成习惯。
孔青指指：“隔壁小厅上，红花正陪着。”
流量大步走到门上，问孔青：“京里的孔掌柜到了？”
从红花平时欢天喜地：“孔掌柜的来信了！”万大同想想就来气，这孔的你吊着不肯娶吗？
红花姑娘虽然凶巴巴，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也是个好姑娘。这姓孔的，你最好生得玉树临风，长得风流倜傥，现在且有改过之心，还有，你是来谈婚论嫁的吧，过了年，红花姑娘更大一岁，虽然还不到十六岁，但也可以成亲。
大门上，万大同闻讯后走出来。出来前心里嘀咕，且鄙夷万分。
孔掌柜的也算殷勤，宝珠回来的第二天下午，他就来了。
见妻子面容关切，而夫妻又说过都为女儿担心的话，袁训揉揉面皮，让自己清醒，顺手，又在宝珠面上轻轻一拧，笑道：“我不睡，你去见他吧，我等你回来用饭。”
让宝珠去睡，袁训发呆直到现在。红花进来掌灯，他也没有注意。
加寿出宫不能太久，又有瑞庆和英敏两殿下同在，午后睡起，就有随行的太监宫女催着回家。而宝珠有孕需要休息，袁训也就和她回来。
“孔掌柜的来了，我去见他，出来见你只是呆坐着，敢是中午用多酒，那就睡吧，晚饭好了，端进来和你用。”
鎏金烛台大放光明，袁训动动眼睫，似大梦初醒，笑道：“什么事儿？”
“表凶？”宝珠的轻唤声，把沉思的袁训打醒。房外夜色半瞑，冬天黑得早，又有大雪，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天色早暗。
……
袁夫人坐在床前，想着就要有孙子，眉眼俱是掩不住的笑容，守着两个呼呼大睡的人。加寿和英敏殿下玩累了，都睡得很香。
宝珠又关切她的亲事，因女儿由母亲照管，倒是放心。
胎动又来上一下，吓得瑞庆殿下又一缩脑袋，随即咧嘴一笑，抬起手来左右闪动：“等你出来，打你屁股，好好打你屁股！”
“通！”
瑞庆殿下适可而止：“明年后年都使得，宝珠嫂嫂，你先备小孩子衣裳才是要紧。”又好奇上来，凑到宝珠肚子上：“这回还打人不打人？”
宝珠越想越好笑，嫣然道：“再给你做双鞋子，加意用心的做，就是慢了点儿，你别着急。横竖的，会送来。”
习惯是培养的。
“今天加寿才出宫，英敏就急了，缠着我说出宫，我们就找来了。”
这笑声听得宝珠忍俊不禁。
“头两回，是我先说，加寿又一个人去玩了，我们去找吧。英敏说好。今天，哈哈哈……”
公主这样的笑声，往往代表她的“诡计”得逞中。
在宝珠崇拜的眸光中，瑞庆殿下的话泉涌般出来：“加寿和英敏天天在一起是不是？加寿走亲戚，我能出宫，都会带英敏来找她的。英敏呀，哈哈，”
都说加寿是最可爱的，但在宝珠眼里，瑞庆殿下才是最可爱的那个。就在此时，比加寿宝贝儿还要可爱。
“太子哥哥骂我胡扯。”瑞庆殿下悻悻然，又展颜一笑：“不过别担心，我还会再问的。父皇说金口玉言，太子哥哥要是说出来一句，以后我就捧在手里不丢。”
宝珠屏住呼吸。想问句太子怎么说，但又没敢说出来。这话要是问出来，像是宝珠也赞成公主的问话。
“我说的，和你担心的一样。我对哥哥说，太子妃比坏蛋哥哥在，怎么办？”
宝珠微圆了嘴：“哦？”
“她的想头，就是英敏当皇太孙不是吗？现在不已经是了。她的想头，她的想头算什么！”公主得意劲头儿出来：“所以呀，我和母后都不让英敏回府给她养着，母亲我不知道她怎么办的，我呀，对着太子哥哥已经哭过一回，”
闻言，宝珠的担心总放下一些。但在这个时候，理当做人情的时候，宝珠也不会忘记。忙道：“她有她的想头，这也是有的。”
“母后做主，她眼神儿再不好，也认得谁是一家人吧！”殿下恼火，从加寿定亲那天，太子妃称病不来让加寿行礼，殿下就是生气的：“这是母后宽厚，才没有发作她。”
更让殿下不喜欢太子妃的，就是加寿的事情。
恰好宝珠也不是指着公主太子想富贵的人，宝珠能和袁训成亲，已经心满意足。一个是喜欢瑞庆殿下来玩耍，而另一个嫂嫂太子妃说话从事，总有目的，瑞庆殿下不喜欢也不是空**来风。
中宫娘娘让家里人卖出，在她心里一直是个遗憾。她对自己的孩子，就体贴入微，发自真心。太子和瑞庆殿下都肯对袁训好，就是反过来也真心体贴母亲。
而瑞庆殿下也不是利欲熏心的人，不是认为别人都应该来讨好的那种。她让中宫养得天真烂漫，心中有单纯。
端太子妃架子，端别的架子，殿下早见过许多，随时都有，并不稀罕。
“她只想让我在哥哥面前说她好话，”瑞庆殿下扁起嘴。她从不用心瑞庆的喜好，虽然也打听瑞庆的喜好。但她不会亲手给瑞庆做好吃的，给瑞庆做帕子。
“她对我一点儿也不亲。”瑞庆殿下嘟起嘴：“她对我好，就是因为母后疼我，哥哥疼我。”瑞庆殿下早就不是小孩子，又在宫中，是冠宠六宫的皇后亲女，早就分辨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只是利用。
殿下的反问句用得十分漂亮，宝珠想想也是，担心下去好些。但想到太子妃是公主的亲嫂嫂，今天这段话如果流露到太子妃耳朵里，总不是好事情。宝珠又找补几句：“殿下不用为加寿担心，太子妃殿下，是您的亲嫂嫂。”
“母后都知道这个，宝珠嫂嫂，你还要担心吗？”
见宝珠忧愁，瑞庆殿下嘻嘻：“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母后说的，让我听到。”宝珠继续眉眼儿忧愁，听上去就要展开一场姑母和太子妃的大战，还有舅祖父家等亲戚，对柳家的大战。
她不敢再接话。
小殿下带着可笑，她也谨慎，说话也压低：“是担心她以后是皇后，加寿要受她的气是不是？”宝珠瞠目结舌，虽说话直白地说，可直白到这样，宝珠担心地望向瑞庆殿下。
“可，她到底是太子妃。”话已经揭开来说，宝珠也就跟上。
瑞庆殿下道：“你不用担心她。”
暖洋洋的客厅上，周围是随瑞庆殿下出宫的侍卫宫女，就是红花也知趣不敢上前，这里说话可以不避。
这是午后，加寿睡觉去了，袁夫人看着。老太太难得出宫，和女眷们去说话。女眷们也想和宝珠多坐会儿，但瑞庆殿下要会她，老太太让她们不要来叫宝珠。
瑞庆殿下更撇撇嘴。
“呀，殿下可不能这样说话啊。传出去，多不好。”宝珠忙来阻止。
她不能直接说过对太子妃的担心，但瑞庆殿下说出来，她有点儿鄙夷的一笑：“担心太子妃吧？”
宝珠柔声细语。
宝珠含笑抚着她肩头，想上一想，忽然用打趣的口吻低声道：“现在呢，先给你绣个香荷包好不好？你要再好的，等加寿人人都喜欢才行。可好不好？”
“噎得我难过，直到今天，我也不想那个味儿的点心。我吃了半盒子，还是那一会儿吃完的，喝下去多少水都解不过那味道，好几天脖子眼里干干的。”瑞庆殿下看似愁眉苦脸，其实是来讨人情的：“宝珠嫂嫂，为感谢我做这件好事，你打算怎么谢我？”
抽个空子，瑞庆殿下还是能和宝珠单独说话。她也冲着单独说话，才来到这里。
……
文章侯夫人和三太太更是不知道怎么奉承才好，掌珠看在眼里，翻着眼一笑。而安老太太微笑，回想几十年兄长和文章侯府的争斗，到底的，他们是输的。
三老爷也同样。
加寿敬酒的时候，文章侯兄弟心痒痒的，都怕没有自己的份儿。但见袁训抱着女儿过来，小加寿笑眯眯端起小碗儿，文章侯一跳起来：“哎呀，好孩子，这可当不起当不起啊，”一气干一下去一大杯酒。
家人送信，说袁家送来东西，而掌珠也收到，三老爷就跟着同来南安侯府，这对他来说，也是脸面。
三老爷和宝珠一样，同是昨晚进城。宝珠去见柳丞相，三老爷径直回家。三太太接住他欣喜，说过分家难免要说掌珠不好，但三老爷从差使上却要说感谢掌珠，年初二一早，就夫妻同来奉承。
但袁训听过，也觉得三老爷用心打听事情，而且还是为了女儿，多一个人也是好的。今早，宝珠进宫前，打发人往城里各家亲戚们送路上带的土产，三老爷家也有一份。
文章侯府来的人，文章侯夫妻，三老爷夫妻，再就是掌珠。三老爷是怎么能来的呢？宝珠说他路上护送有功，其实是宝珠带他一程。
小袁将军从来不笨，女儿亲事以后要得亲戚们帮忙。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一群人的力量无限。他抱着女儿，也来到文章侯面前。
“碰碰，”加寿很会碰碰，以前和父亲碰，现在就敬亲戚们。这一桌子敬完，袁训又抱着她去另一桌。
“是！”面对笑容满面，加寿听不懂，也响亮的回答一声。
董大学士笑着打趣：“以后我也天天宫门上请呈，天天接加寿来我家，她就拿我和老侯一样对待了吧？”
中宫娘娘没能插手袁训亲事，一直不喜欢南安侯和辅国公，但还是肯让加寿往南安侯府来，就是这亲事由还在山西的南安老侯做成，才有加寿这个宝贝蛋儿，老侯是有功之人。
加寿对董大学士瞪瞪眼，仰面告诉父亲：“这个不是曾祖父。”安老太太也在这一桌子，呵呵笑了：“我的儿，不枉你曾祖父回回进家，就先对你报备。也不枉他每回出门前，先告诉加寿我要出门了。”
袁训在后面教女儿：“先敬曾祖父。”
他们正在说话，见一只小碗到了面前。雕刻花草的小木碗儿，里面有黄澄澄的一碗底子蜜水儿。袁训抱着加寿，加寿捧着小碗，笑嘻嘻：“碰碰。”
“柳家老儿，可以失算矣。”董大学士也含笑。
客厅上欢快的笑出来，钟大老爷和靖远侯、董大学士微笑低声：“我怎么说来着，中宫娘娘功不可没。”
“我也要！”瑞庆羡慕嫉妒，捧过自己碗到宝珠面前。他们三个玩在一处，是张三咳嗽，王二也要跟上。英敏殿下也毫不客气，把自己小碗捧过来，对着笑容亲切的宝珠犹豫一下，才叫出来：“岳母，先给我。”
吃饭时，宝珠忙着给女儿分鱼刺骨头，给她吹汤，再喂到她嘴里。加寿今天不自己吃饭，窝在父亲怀里乖乖等吃。
弄得别人全对着他们笑。
瑞庆殿下嘀咕：“又走亲戚，你怎么总是走亲戚。”
“哈哈哈，”英敏殿下大乐：“姑姑总和我吵架，我们就来找你。”
到中午吃饭前，瑞庆殿下带着英敏殿下也赶来，更让南安侯府蓬荜生辉。加寿眨着眼睛：“姑姑，你是没有人玩了吧？”
一根朝天辫子晃着，看得人都笑。
她吃的东西，由当母亲的剥好喂给她，当父亲的就负责给她擦嘴。
加寿乍见母亲，还是不能丢下。因母亲怀里不能坐，她坐在父亲膝上，一只小手还扯住母亲衣角，另一只小手抱着个果子，但并不吃，只是玩的。
是以掌珠和玉珠家想见加寿，只能往这里来。而宝珠上午入宫去见女儿，也就和她出宫，不耽误亲戚们接祖母和她。
亲戚们都想接加寿，但能接加寿的，寥寥几家。经过南安侯府筛选，报到宫里去，再由中宫挑选一回，掌珠和玉珠婆家落选，唯南安侯府、靖远侯和董大学士家入选。
大年初二，是接姑奶奶的日子。而对于亲戚们家来说，接老太太固然重要，接加寿更是体面。
宝珠莞尔。
南安侯府有头脸的几个婆子，有头脸都代表会侍候，主人才喜欢她们，给她们过于别人的脸面。扶上宝珠就往里面去，路上奉承：“家里侯爷老爷们全等着呢，这总算是来了。”
宝珠的到来，让老太太和袁夫人全退后，她成最重要的客人。
她喃喃：“是你吗？定然是你送孙子来给我。”
“奶奶这一回再生就是小哥儿，准保的，您呀，赶紧的老夫人吧。”忠婆也笑。这话触动袁夫人心思，她才刚在宫里，和中宫说过悄悄话，中宫说宝珠肚子里是两个男胎，袁夫人仰望雪空，在茫茫飞雪中又似看到丈夫身影。
袁夫人闻言，对跟来的忠婆低笑：“看看，我真的要叫个老夫人才行了，”别人顺口的称呼，宝珠就是袁夫人。
但厚待女眷，袁训也无话说。
在这里对袁训一笑：“小袁，你是男人，就我们吃什么你吃什么吧。”袁训抱着女儿好笑，心想你就这么慢待我。
“有有，”年青南安侯赶紧吩咐家人，吩咐的时候很齐全：“给姑祖母备的她爱吃的，还有亲家太太爱的，加寿的点心赶紧送来，再给袁夫人备汤。”
安老太太笑得颇有得色，在她心里，早就没有责备宝珠回京的想法，就更喜笑颜开：“都让开，让宝珠先进去，坐下来，喝上热茶，对了，煮点儿汤，在宫里娘娘说有身子要多吃，才给她吃过一顿，不过你们也得备上。”
玉珠口快：“你有身子，你是怎么上的路！”说过涨红脸，宝珠有身子，怎么当着人就嚷嚷。
掌珠玉珠也让惊动，但不敢扎男人堆里，人隙中见到宝珠含笑下轿，掌珠也吓得掩住面：“宝珠！”
“四表姐！你怎么敢来的！”
引得别人都来看，阮家小二看稀奇事总是跑得快。才刚在加寿面前讨乐子，一出溜，就到轿前。
轿帘打开，安老太太露出脸来，笑呵呵地道：“你们看看去，那是谁到了。”另一个顶帘打开，钟家父子兄弟齐齐惊呼出声。
还有两乘大轿，钟大老爷带着家人过去，是疑惑的。姑母年纪高，坐车怕屈着腿，宫中赏出轿子来情有可原。但另一顶又是谁的？
掌珠估下价值，够一般人家过上几年。
见加寿今天出来，娇黄色皮领子的锦袄，上面绣着珠玉。大红的皮毛裙子，裙角最下面露出羊皮小靴子。上一回见还是加寿初进京能出宫走亲戚，是扎两个朝天辫，今天是扎一个，带着大红貂鼠卧兔儿，卧兔儿的正中间，和辫子上一样，都系着指甲大的红宝石为饰物。
掌珠和玉珠还是只看加寿，宝珠生的好女儿，能养在宫里，这是多大的福气。
“是！”加寿抱住风车，响亮的附合他。
小二一抹鼻子：“要学也要玩不是，”给加寿一个鬼脸儿：“加寿你说是不是？”
“给！”小二奔到车前，袁训也下马抱出女儿。对小二斜睨眼神：“你今年可是要中状元的，不要玩物丧志。”
阮家小二拿一堆的东西，早把加寿哄得记住他。
“小二叔叔！”加寿在车里欢快的唤他，和袁夫人同坐的加寿在车里见到，先伸出小手：“给我给我。”
小二是少不了的那个，手攥着一把子风车，颜色各异，大小都有，嚷着：“都别和我抢。”当先奔出府门。
这里亲戚们不少，除去钟家的人以外，还有几家老亲如阮家、董家俱在。还有掌珠和婆家文章侯府，玉珠和婆家常府等等，阮梁明董仲现等人也在这里。
离大门最近的三间厅上，钟大老爷精神一振，长身而起，四顾同坐的家人亲戚们微笑：“姑母到了，亲家太太到了，加寿回来，袁训也在，我们去接。”
雪地红梅在墙角中斜分而出，府门外石狮子洗刷得干净。宫车拐进南安侯府门前街上时，早有家人报信：“已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