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张东林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辞,纪小川越听心里越感到不是滋味。心里感觉,张东林的溢美之词,无异于巨大的嘲讽和挖苦。感觉里,仿佛有一根道德的鞭子,正在无情地抽打自己的良知。摄像机的镜头,也有如照妖镜一般在照射自己的灵魂。
纪小川感觉,此刻自己就如同在扮成一个厚颜无耻的小丑,正在一个充满鲜花、彩灯四射的舞台上做着拙劣的表演。台下,观众已是嘘声一片。他的心在发慌,手脚在发抖,感觉自己再也表演不下去了。
“小纪,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正在兴头上的张东林突然感觉,纪小川那只被自己一直握住的手突然抖了起来。刚开始,张东林还以为是这个青年过于激动,便没有在意。后来,张东林便感觉被握住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手心湿漉漉、凉凉的。张东林心里一惊,以为纪小川的身体突然出了不好的状况,于是关切地问道:
“小纪,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张东林的这一问,让周围的人顿时紧张起来,纷纷伸着头睁大眼睛看着纪小川。
沈洁茹感觉自己的心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惊慌地看着纪小川,使劲地对纪小川使眼色,心里在喊“不要,不要,千万不能说啊……”但纪小川没有看她。
此时,站在人群后面、穿着白大褂的主治医生,已经往病床前挤了过来。
纪小川摇了摇头,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液,迟疑地说:
“张部长……我有一个事情……不知……当说不当说?”
张东林俯下身子,和蔼地说:
“小纪,别激动、别激动。你说,慢慢说。”
“我……我……其实我并没有救人……其实是我自己不小心掉到水里去的。”纪小川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后,深深地低下了头。
张东林惊愕了一下,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问道:
“小纪,你刚才……刚才说了什么……没说糊话吧?”
纪小川抬起头,勇敢地看着张东林的眼睛说:
“张部长,我说的是真话,我真没有救人,而是因为体力不支,自己掉进了水里。”话音十分清晰,表达明确无误。一言既出,石破天惊!
张东林脸上的微笑瞬间僵住上,哭笑不得的模样显得十分古怪。张东林显然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沈洁茹被惊得目瞪口呆,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吃惊、慌乱、惊恐、失望、恼怒……各种各样的表情,凝固在众人的脸上。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场面,瞬间就变得分外沉闷,房间里几乎听不到一丝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啪”的一声,一个人的手机掉落到了地上。这一声,终于把众人吓醒了,随之而起的,是一片杂乱的声音。
张东林艰涩地咽下一口口水,终于回过神来,讪讪道:
“好……好……年轻人敢于说出真相,精神可嘉,精神可嘉嘛!”接着,张东林的口齿顺畅了一些,“同志们啊!我们就是要倡导一种实事求是的作风,不弄虚作假,不虚报浮夸。好好,小纪,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张东林说完,狠狠地瞪了沈洁茹和报社几个领导一眼。没等其他人完全回过神来,就自顾自地快步走出了房间。
众人愣了一下神,接着便争先恐后地朝门外拥去。一瞬间,人去楼空。
日报社的副总编辑王庆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落在了众人的后面。临出门时,王庆林又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纪小川一眼,丢下了这样一句话:
“你小子啊,真是……太可爱了!”
沈洁茹一跺脚,骂了一句:
“你是个猪脑子啊!”说完气嘟嘟地摔门而出。
许雯雯狠得咬牙切齿,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戳在纪小川的额头上,说:
“真是气死我了!没想到天下竟然还有你这样的傻瓜蛋!纪小川,你简直就是一个二百五。”说完,许雯雯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退回来,打开床头的柜子,拿上自己的精致提包,狠狠地瞪了纪小川一眼,扬长而去。
一时间,人去楼空,病房里一下子显得空空荡荡的……
“二百五?”
纪小川回忆到这里时,猛然就被胖老头的这一声怒吼惊醒了,从沉思中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怅然若失。不由得在心里疑惑地问了自己一句:“我真的是一个二百五吗?”
几天来,纪小川已经迷茫、苦闷到了极点。从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张东林看望自己后,一切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变故发生后的第二天,沈洁茹给纪小川来了一个电话,语气冷冷的。听得出来,她仍是余怒未消。沈洁茹说,报社让我通知你。经研究,你在住院期间按工伤对待,安心把伤养好吧。哦,对了,你受伤的事,要告诉你家里吗?纪小川说,不用,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从那以后,纪小川就再也没有见到沈洁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