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接着一轮的强降雨轮番洗刷着这座中国南方城市。城市的天空,整日灰蒙蒙的,黄豆粗细的雨线,织成了厚实的雨帘,把整个城市遮掩得模模糊糊、神神秘秘。
城市中,地势较低的地方,已成一片汪洋。远远望去,涉水而行的小车,有如漂浮在水面上的甲壳虫一般。穿城而过的雍江,因为上游持续暴雨,水位持续上涨,已经超过了警戒水位,江水浑浊不堪,江面上密布着团团漂浮物。整个城市,都泡在了雨水中。
进入六月后,气温迅速上升,江南省就进入了多雨季节。七月后,便是雍江的主汛期。
江南省是一个江河密布的省份,其中的雍江,是境内最大的水系,主流由南至北横贯江南省,最终汇入长江。雍江的水量丰沛,泾流量大,是沿江数十个城镇居民生活和工农业生产的重要水源,四季通航,被誉为“黄金水道”。每年的汛期,雍江的防汛任务很重,特别是位于雍江中游的云滨市,处于承上启下的位置,防汛压力很大。
持续的大雨,不仅使云滨市的防汛形势骤然紧张,防汛指挥部已经下达了“严防死守”的命令。同时,磅礴的大雨,也把被爱情烈焰烧得昏头昏脑的纪小川浇醒了不少。
近一段时间,纪小川一直坚持在抗洪一线采访。只要有了险情通报,纪小川总是自告奋勇前往最危险的地段,整日一身泥水一身汗水,从不叫苦喊累,赢得了报社上下的好评。
也许只有沈洁茹知道,纪小川是在有意躲避自己,用疲劳麻痹自己的神经。看着日渐黑瘦的纪小川,沈洁茹很是心痛,但又不敢过多表示关爱。她怕纪小川再一次误解自己的行为。
根据天气预报,又一轮强降雨将再次袭击云滨市的西南部,市防汛指挥部针对此次暴雨可能造成的险情制定了防汛预案,并通报了相关单位。云滨日报社为此做了报道预案,决定组织一批记者深入灾区进行跟踪报道。
这个消息一传出,报名的人很踊跃。特别是年轻的记者和编辑,更是有如临战前出征的战士一样,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庄重和兴奋。
谭知耕知道,这些年轻人大多还没有在洪灾现场采访的经历,在他们的心里,更多的是好奇、新鲜、浪漫与刺激带来的冲动,他们还意识不到面临的困难和危险。但无论如何,这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有了这样的经历,这些年轻人才能更快更好的成长起来。
昨天晚上,一轮强降雨袭击了位于云滨市西南的宁丘县,数个乡镇灾情严重,并且发生了泥石流、塌方、滑坡等次生灾害,发生了人员伤亡和失踪的情况。而且,受灾乡镇的数量还在增加,灾情还在不断加重。
灾情就是命令。报社决定,立即组织多路记者奔赴灾区。按照预案,沈洁茹、纪小川和司机罗国平为一组。接受任务后,三人迅速做好了出发准备。
报社大院内,树枝在大风中婆娑起舞,豆大的雨点在积水的地面上结成了一片密集的水花。沈洁茹与纪小川背着行囊,冲上了停在办公大楼台阶前的丰田越野车。
作为第一报道小组,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目前受灾最严重的宁丘县荷池乡。据市防汛抗旱指挥中心通报,荷池乡在过去24小时内降水已超过130mm,全乡12个行政村已有8个行政村受灾严重,次生灾害已造成2人死亡,5人受伤,3人失踪……
越野车驶到报社大门前,罗国平鸣了几声喇叭,电动栅栏门徐徐移开一个口子。
一出报社大门,罗国平便轰了一脚油门,越野车猛地向前窜去,很快消失在厚实的雨幕中。上了高速后,罗国平驾驶得很小心。纪小川扫了一眼仪表盘,车速还不足60码。
从挡风玻璃望出去,两个雨刮的速度已达到极限,可还是驱赶不了密集的雨水,造成了严重的视线障碍。路面积了一层水,雨点落在上面,溅起一层水花,稍远处已是一片混沌的世界。眼前的景色,也只有在雨刮器扫过的瞬间是清晰的,然后马上变成迷濛一片。道路两边的房屋、山峦、村庄只能见到朦胧的影子。路边的田野,已成一片泽国。一路前行,几十公里的路程,就看到了好几起车祸,不是追尾,就是撞向了路边的护栏。
两个多小时后,越野车下了高速,不久就拐上了一条通乡公路。越往前行,灾情越严重,道路两边的山坡上,随处可见湍急的山洪咆哮着从山谷中冲出,有的直接汇入路边的小溪,有的直接冲上了路面,再流入路边的沟渠中。不时可见的小塌方,在渐渐压缩路面,使道路变得泥泞和狭窄。
车上的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罗国平的脸色专注而凝重,提着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路面和山坡,小心地驾驶着。纪小川的心,也感觉越来越紧张。
进入一段狭谷路段后,纪小川的心猛然提了起来。从挡风玻璃望出去,道路两边的山壁很高,很陡峭。高高的峭壁上,不时有泥沙和碎石蹦塌落下,险象环生。
实话说,纪小川还从来没有在这样的险境中行走的经历,他的眼睛紧盯着前方,心里却老想着回头看一眼沈洁茹。说不清是担心沈洁茹会不会被吓坏,还是想看沈洁茹的笑说?但他不敢回头去看,因为他害怕沈洁茹从自己的脸上读到“怯弱”一词,几次悄悄看一眼后视镜,后视镜中却没见到沈洁茹的影子。
越过这段狭谷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广的谷地呈现在眼前。纪小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眼前的这一片谷地,被一长段大堤护着。大堤高出路面估计有三四米,公路就在大堤的脚下,与之平行延伸,一眼望不到头。行驶一段路程后,道路已经穿行在田野中间,公路开始与大堤分离,渐行渐远。
纪小川往窗外望去,两边的水田已经被水面淹没,水位已经接近路面。坐在车中,往两边一看,人就有了在水中行舟的感觉。如果没有那些稀稀拉拉露出的禾苗、散落的大小树木和几个高压输电铁塔作为参照物,很容易让人产生眼前就是一个大湖泊的错觉。
中午时分,越野车终于驶进了荷池乡的政府大院。纪小川和沈洁茹在车上穿上雨鞋和塑料雨衣,双双下了车。
纪小川注意到,出入乡政府大院的人,神情严肃而焦躁,满脸湿漉漉的,分辨不出是雨水还是汗水。院子的一角,停放了两辆市区牌照的越野车,车身上喷有“防汛抗旱”的大字。整个院子里,充斥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气氛。
纪小川和沈洁茹进了乡政府大楼,在接待处听了灾情通报。纪小川一下子就意识到,灾情比先前的通报和自己的想象要严重得多。
“百年一遇,百年一遇啊!”荷池乡值班副乡长在介绍情况时,几次用到了这个词汇。
听完灾情介绍,从大楼里出来,纪小川和沈洁茹走出大院,来到了大院一角的山坡前。从这里往山下望去,周围的情形一目了然。放眼一望,两人都大吃了一惊。
荷池乡政府所在地,其实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山丘,此时已四面环水,形如孤岛,山下已是一片泽国。四周的村庄里,几乎所有的房屋都泡在水中,有的只露出了半截身影或者屋顶。一条南北向的大堤,就在南面的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