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艳阳天。才七点多钟,红彤彤的太阳就高高升了起来。昨晚的一场阵雨,就像是给城市洗了个澡,整个城市,看上去格外清新、精神。因为是周六,街道上的人流和车流并不拥挤,城市显得比平日空旷。
八点多一点时,李德民乘坐的白色奔驰商务车就到了公司为大学生提供的住宿地。早就在楼下等候的纪小川看到,车上只有司机和李德民。
拉开后面的车门,纪小川就见商务车的座位上,堆满了古昊养生精的礼品盒,估计得有二三十份。这种礼品包装,每盒的售价是三百多元。
纪小川现在知道,古昊养生精是云峰集团的支柱产品之一,在江南省有很高的知名度、美誉度,作为中药保健药品,历经二十多年而不衰,这在国内市场并不多见。
几十份礼品,总价值近万元。纪小川当然知道这些礼品决不是李德民自己掏腰包买的,因为包装盒上盖有“礼品,非卖品”的字样。虽说李德民此举带有宣传企业产品的性质,但由此也可看出,李德民在公司的面子不小。
在纪小川的心里,同学聚会,某个意义上说,也是展示人生是否得意的一个平台。李德民如此客气,自然也有在同学面前摆脸的意思。纪小川心里好奇,过了二十年,在李德民的这班同学中,事业有成的会有多少人呢?
在车里刚坐稳,纪小川就迫不及待地嚷着让李德民继续昨天的故事。昨天,李德民的故事还没说完,就匆匆开会去了,让纪小川很是遗憾,惦记了一晚上。
李德民呵呵笑道:
“小川,昨天我们讲到哪了?”
纪小川说:
“讲到不读书就找不到老婆。”
司机一听,呵呵笑了。李德民的脸色,却顿时变得凝重起来,默默地望着窗外,一时没有出声。纪小川心里不由一沉。他能够感觉,那也许是李德民心中的一段痛苦往事。
过了一会,李德民侧着身子,看着纪小川,说:
“小川啊!那个时代的大学生,可比现在的大学生贵重得多。不要说是本科生,就是大专、中专生,单位都当宝贝看待,也是女孩子青睐的对象。说起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在家待业时谈了一个女朋友,她人长得挺漂亮的。高挑的个子,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有脸上有两个圆圆的酒窝……”说着说着,李德民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眼前出现了一座矿山的影子……
李德民眼前的这个矿山,坐落在云滨市西南宁常县的一个山谷里,距县城有20多公里。煤矿的规模,在南方算是中等规模,有上千名矿工。李德民的父母都在煤矿,但母亲没有正式工作,是一个居委会的主任。
在全家四个孩子中,李德民排行老二。高中毕业后,李德民在家待业时,结识了一个刚刚顶职参加工作的女孩。女孩名叫向丽平,父亲曾被打成右派,当时刚刚评反。向丽平比李德民小一岁,人长得很漂亮、很清纯。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李德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向丽平,而向丽平似乎也有这个意思。一种朦胧的爱意,在两人四目相对时表露得明白无误。但在两人一年多的相处中,谁也没有向前跨出一步。
一年后,李德民参加了工作,单位是相距70多公里外的另一个国有煤矿。报到后,李德民参加了单位组织的脱产文化补课。说起来,这种文化补课,虽说是当时国家的一项强制性政策,但单位并不太重视,管理比较松散,学员有很多自由支配时间。
有一天下午,李德民从外面回到寝室,心里感到很惊奇。因为寝室里那两个平常最不爱做作业的家伙竟然趴在床上,认真地写着什么?
出于好奇,李德民便走了过去。可没等李德民靠近,这两个家伙就慌了神,急忙把课本藏了起来。李德民
(本章未完,请翻页)一见,感觉不对,便强行夺过了一个家伙的作业本。展开一看,就看到了这样一行字:亲爱的小花……李德民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一下子就想到了向丽平。
当天晚上,李德民依葫芦画瓢,给向丽平写了一封长长的求爱信,终于捅破了隔在他与向丽平之间的一层薄纸。之后,两人就进入了热恋之中……
“这就是我的初恋。”
说着这里,李德民停了下来,似乎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有点恋恋不舍,实在不愿意回到现实世界中来。过了好一会,李德民才接着说:
“唉,其实,我们之间真正开始谈恋爱,并没有多长时间,信倒是写了不少,见面却没有几次,现在也已经想不起当时两人具体谈了些什么?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又收到了她的一封信,开始还很兴奋,可打开信一看,心就凉了。其实,她也没有明说绝交,说得很委婉。她只是说,我们年龄还小,要学习文化什么的。但我明白,她是嫌我没读什么书,不会有出息。说起来,当时也是血气方刚,一气之下,我就把她写给我的所有信件和照片寄回给了她。说,不谈了,我要读书。”
至此,李德民嘎然而止,仰天长叹了一声。他的双眼,失神地望着小车的顶棚,一口接一口地吐出浓浓的烟雾。
纪小川默默地看着李德民,知道他深深地陷入了痛苦之中。看得出来,李部长对那个初恋的女孩,至今还有深深的眷恋。这种失恋的滋味,纪小川懂,就像是一个深深的创伤,表面上看似乎已经愈合,但伤口上的那层表皮,其实非常脆嫩,如果不经意间碰了一下,仍然会很疼。纪小川至今偶然想起林晓珊时,心里也还有针扎一般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纪小川试探地问了一句:
“李部长,你恨她吗?”
李德民一怔,夹着香烟的手指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说:
“不不,不是恨,是内疚。其实,正是因为她的离去,我才真正动了读书的念头,也才有了今天。你不知道,我离开矿山后,同一批参加工作的,就有三个牺牲在井下。我也是命大,在矿山时,曾经两次摸到了阎王的脚,但被阎王踢了回来。
“后来听说,我们分手后,她先后找了几个男朋友,但对她都不好。唉,真是应了那句古话——红颜命薄!”李德民感慨不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把身子坐正了。
纪小川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受李德民的情绪感染,他的心也疼了起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车厢内一时很安静,车轮辗过路面的沙沙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如此过了好一会,李德民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过身子说:
“好了,小纪,不说这些了。今天的聚会,还不知有多少人会生出什么感慨,说出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呢?二十年、二十年了!真没想到,时光这么快就过去了!想起来,人生真的像做梦一样。梦醒时,已是满头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