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邵氏却是不想再奔波了,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已是心力交瘁。
出嫁从夫、夫为妻纲。都言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妻子要在家庭中扮演相夫教子的角色,丈夫是家庭的绝对权威。
她读过书识得字,知道“三纲五常”,更知道朱子夫从他的“理在事先”的哲学命题出发,论证君臣、父子、夫妇之间的关系都和季节有春夏秋冬一样,是“天理使之如此”。天理“张之为三纲,纪之为五常”。“亘古亘今不可易”、“千万年磨灭不得”。依据他的“阳胜阴”的理论,君臣、父子、夫妇之间都必须建立起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依据“理一分殊”的理论,君臣、父子、夫妇之间各有其道,但又同是一理,即如何统治和如何接受统治的理。诱导人们自觉地服从统治。“事亲须是孝”,“事君须是忠”,妻子须服从丈夫,并且要“从一而终”,终身守节。事亲、事君、事夫之道都是一个天理。如果不合其道,便是由于人欲的蒙蔽,须要“克欲”“穷理”。
可后来监察御史沈继祖弹劾朱子夫十大罪状,如“不敬于君”、“不忠于国”、“玩侮朝廷”、“为害风教”、“私故人财”等等,还罗织了为老不尊、贪色好淫,引诱尼姑妾以及家中的儿媳则在丈夫死后还怀上身孕,疑是“翁媳扒灰”等等……应将朱子夫斩首。
朱子夫感到危在旦夕,上表认罪“私故人财”、“纳其尼女”等等,检讨“深省昨非,细寻今是”,一副悔过自新的神态。没过多久,他深感斯文扫地、声名狼藉而又百口莫辩,在阵阵“纳尼为妾”、“伪君子”、“假道学”的唾骂声中,欲哭无泪,含恨而死。
当然,这其中牵涉颇多,大抵是他不受官家待见又遭政敌攻讦构陷抹黑所致。但即便是引诱尼姑、与儿媳妇乱伦事件纯属子虚乌有,一代鸿儒,靠山缺乏又不巴结领导,为保住老命竟然百般自辱,落得痛不欲生的晚年凄凉羞恨而死,也是让人无法为之叹惜喊冤。
这些都不需理会,她邵百花原非不守妇道之人,可要撇下儿女和丈夫做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结果闹得家破人亡流落天涯的事,疯狂过后真的是后悔了。
开初她理解丈夫的选择,也“夫唱妇随”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呢,十三那性格看着刚烈,若是没有被逼的走投无路,也不会踏上那条不归路。都罢了,生死一家人,总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独自以身试险险,虽然明知难以收场,也是义无反顾的共患难同进退了。
果然,起事有多风光,事态靡坏的便有多快。誓师时所言“诸君若能仗义而起,四方必然闻风响应。一日之间,万众可集。我们一鼓攻下江南各郡,划江而守,轻徭薄税,十年之间,就能统一!”,只实现了一小半,局势便急转直下,再难收拾。
当时跟随一起的那些人,朱言、吴邦、陆行儿、陈十四没了,霍成富、陈箍桶、吕师囊、裘日新也没了,便是邓元觉、司行方、杰哥儿(方杰)、厉天闰、庞万春也没了,只有他叔(方肥)、石宝、杜威和包道乙护着亳儿(方亳)突围不知所踪。败了,兵败如山倒,漫山遍野的死人哪,缺胳膊少腿的,奄奄一息仍惨叫不断的,那一幕幕,历历在目,这么多天了,仍是无比清晰。
打战是要死人的,但那惨状,永生难忘。
对了,还有那吕将,多好的后生啊,还是太学生来着,就那么从数丈高的杭州城头一跃而下……那一白裳,染着鲜血,刺目的红。
那书生,曾根据当初在帮源洞制定的战略方针,建议“不如直捣金陵,传檄天下东南郡县,收其税赋,先立根本,徐议攻取之计,可以为百世之业”。意思是说,首先夺取当时还没有重兵把守的金陵,扼守长江,这是建立东南根据地的关键所在。谋士陈箍桶,也早就提出过“长驱渡江‘的大胆进攻计划。但夫君对形势估计不足,认为宋王朝腐朽已极,起义军可以从容地夺取江南,官军虽已进剿,但“不虞如是速也抄”。没有采纳吕将的建议,丧失了战略主动权。
昏君又指派童贯和刘延庆率十几万官军渡过长江,先分兵把守金陵、镇江。然后南下,东路从秀州南下杭州,睦州,西路由宣州南下歙州,分进合击农民军。秀州之战正是起义军从进攻转入防御的转折点啊。
七佛部六万人被官军包围,二万余人突围撤回杭州。夫君所部六万人和七佛部二万人,在杭州与数倍于己的官军进行激战。夫君由于思想上缺乏防御和退却的准备,在众兵压境的情况下,反而在孤立无援的杭州城内,进行长时间的消极防御。吕将主张立即主动撤出,可夫君总是舍不得血战得来的杭州,在粮食将尽,伤亡日增的情况下,才迫不得已率部转移,但仍留下方七佛部守城。一月后,粮尽无援,七佛才拼死突围,率领余部一千多人退回帮源洞。夫君突围后,又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再次攻打杭州,使起义军再次遭受严重损失……
那书生,是富阳哪里的来着?忘记了。可惜了。谁不可惜呢?谁家的亲人没了都会悲痛。这世道啊,就不能让人安安心心的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