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城第一说书堂的招牌,在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况且蚁堂离长洲药馆也不远,我偶尔也会去听听唐先生的说书。”
白孤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唐先生人很好啊,说书也说得很精彩,他肯定读过很多书,见过很多东西,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吴老点点头,“差不多,是一位很有书卷气的读书人,很温和,一眼就让人想多亲近。”
吴老话锋一转,“修行之路如履薄冰,万丈悬崖走绳索。路上有无数坎坷、难关、考验,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凶险无比。外表自由自在,潇洒无比,有着强大手段、长于常人的寿命,确实让人向往。但内里辛苦、烧钱,付出经常得不到回报,努力修炼也无法精进一毫,这些都是十分常见的。平凡人虽然不过百载岁月,但还是能安安稳稳地活着,脚踏实地。修行之人就不一样了,越是高楼,就越是摇摇欲坠。他们本就是得在空中飞着,飘着,展示给世人看。你觉得当他们落在地上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呢?还不是没力气飞了。”
“可书上说的,不是每到末路,都会绝处逢生吗?然后就开始创造奇迹?”
“末路,只是转折点,是寒风的休息时。当下一阵寒风吹起,雪花不就又飞起来了?”吴老呵呵一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我所说的落地,是修行路上的死路,是一只脚已经踏进死亡的领地的时候。雪花落地,人之将死,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凛凛雁北风,卷起万千落地雪?”
“也就是说,那些神仙,确实比常人还要脆弱?”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早早夭折的修行之人,不在少数。”
白孤沉默了。
他本来是很向往修行之人神仙般的生活,是因为他们活得久,自身本事大,能自保,也能保护他人。
他从小就想成为这种人,就因为他想有实力保护家人,保护白老太太和白小小,保护鹏哥,保护老刘头,保护一切他想保护的人。
白孤没有什么太大的理想,他只想好好有个家就行了。
仅此而已。
可现在听了吴老的一番话,他好像就不那么向往修行生活了。
极度烧钱、容易早夭、付出没有回报、要求苛刻繁杂。
这几点都十分精准地猜中了白孤的雷点。
那我现在有三万两黄金,足可以在城里过上小康生活,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既然如此,我还羡慕什么呢?这种生活在以前不也是自己所向往的吗?
现在只需要等白小小醒来,不就可以过上曾经理想中的生活了吗?
可为什么,心里头总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呢?
白孤将双手揣进袖子里,低下头,一脸哀愁。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老家伙之前跟我说过,你很向往修行,十分十分羡慕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你要知道,强者从来没有自由。那些所谓的自由,只是相对于平凡人而言罢了。湖泊羡慕江河的细水长流,江河羡慕汪洋的海纳百川,而汪洋又羡慕湖泊的安于一隅。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经历与见解,也有各自的向往。理想、向往与初心,这三个可以是一样,也可以是三个不同的东西。但白小友你要记住,做人,心里头有方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它不仅仅可以让你激励自己,不断地为之努力奋斗,更可以在你人生灰暗、疲靡时照亮前路,是一盏看不见却明亮的心灯。”
吴老拍了拍白孤的肩膀,笑容如同春日般和煦,“人生会有很多不如意,但只要心存希望与方向,就算是至暗的黑夜,也终会过去,迎来朝阳。”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吴老继续开口道:“你自身体质虚弱,又想保护家人,修行其实是一件很合适的事情。并不需要很高的造诣,小有所成即可,在这云水城中就已够用。但偏偏你受了内伤。这伤,便是刚好伤到你胸腹间的五脏六腑,经脉窍穴。若是强行修行,经脉不通,窍穴闭塞,引入体内的灵气无处可去,只能积郁在原处。用不了多少时日,你便会爆体而亡。哪怕你命大,逃过一劫,也会留下隐患,命不久矣。所以对比之下,继续成为一个平凡人反而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白孤揣在袖子里的双手都攥紧了拳头。
眼眶不住地发热,上下两排后槽牙几乎要揉成一排。
嘴唇也抿成一条白线。
吴老将手轻轻放在白孤肩上,轻声道:“走吧,今天立冬,请你吃顿饺子。吃饱了,就不会乱想了。”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小岍的声音接踵而来:“吴老,城西的江先生来了,找您有急事。”
吴老的眉头顿时皱起,轻声呢喃:“他怎么来了……”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立马起身道:“既然吴老还有客人,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我明天再来吧。不用送了。”
说完,白孤拔腿就跑。
吴老还来不及出言阻止,就已经不见白孤的身影了。
他只能无奈地摇头:“这小子……”
随即脸色一变,换上一副严肃的样子,沉声道:“他在哪间雅间?”
“回吴老,江先生在五十七号雅间。”
“好,你就留在这里好好照顾白小小,我自己去就行了。”说完,吴老起身,大步离开,丝毫不见老态。
白孤一口气跑出长洲药馆,路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风雪依旧。
他呆呆地站在柳絮路口,看着街道上白茫茫的一片,寥寥的几个行人,一时间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去干嘛。
脑海里缓缓浮现出刚刚吴老说过的话,白孤的拳头又缓缓攥起。
因为相似的话,白老太太也曾经跟他说过。
“这人啊,要懂得吃苦,但不能这一路上全都是苦,那就太无趣了。要有甜,有了甜头,就算是吃苦,那也有盼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