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满玄甲,血染征袍。
红口谷已然入夜,满坑满谷,荆棘倒伏,人马枕藉。
一千狼骑,马蹄催趁月明归。
两天一夜虽迟,终是回来了。
快入城时,两个女人守在城门前,我没有看她,也没让队伍停下。
牛盖的栗子红马,马头上顶着粒粒黄斑。肥马驮了胖子进城,牛盖先行离队,回雁门报捷。
“嫂子,这是我大哥给你的。”牛盖提前抹干净脸上血污泥垢,摘了马鞍左边的野花,替我转送给卿妤。
牛氏嘟着嘴,还在生他晚归的气。胖子又取下鞍右的那捧花,卸去兜鍪,挠挠他那颗硕大无朋的脑袋,看向自己老婆,“这个给你!”
雁门关外,狼骑兵不先入城,直往城南的勾注山驰去。
勾注山上二十万战士孤坟,新添几座墓碑。山下,牧马河映着明月,明月是秦朝的明月,也是大汉的明月。
山上风霜雨雪,万古积叠,长流一条牧马河水,东南西北,高下缓急。
这座山,这条河,养了多少代雁门人。山河听过我们,年幼时骨头的拔节声。
出平沙,步林泉;聚江河,度嶂巘;咽危石,吞万涓;纳鱼龙,俯田隰;流千遭,归大海。
勾注山中牧马河,淌的不是河水,是流不尽的英雄血。
水源的勾注山上,就静静立着二十万座战死将士的墓碑,有名的,没名的。
这个晚上,一千雁门子弟,初阵回乡,都来了勾注山上,活着的,死了的。
牛盖带了人,运来八车烈酒,后至。安葬阵亡壮士,点卯已毕,举酒壮士一千一百三十四人。
半碗酒,敬英魂。
半碗酒,敬戍子。
我没有发一个号令,所有人沉默的站在山上。山夜中,只有征人呼出的水汽,只有战马疲惫的嘶啸。一声长叹,千人举碗:
“一路好走!”
“一路好走!”
活下来的一千一百三十四个人,以前是贫农,是奴隶,是流民,是土匪,是不得志的小吏,是不清眉目的莽夫。
出塞两天一夜后的这个晚上,我再环顾他们的眼神,不复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