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开在芜湖长街最知名昂贵的锦江阁大酒店,这是一栋芝加哥学派的哥特式建筑,由德籍犹太人沙逊建造,建筑外面用的是光亮的花岗岩,大门是芜湖头一家旋转式的,地面用的是意大利乳白色大理石,尤其是大堂和餐厅的古铜镂花水晶吊灯,豪华而典雅,尤胜上海滩最知名的一线大酒店,在当时可谓叹为观止,是皖南达官显贵、租界洋人常来的举行酒宴的地方。【】下午七点钟,锦江阁大酒店外花团锦簇,崭新的红地毯足足铺出几百米,早到的芜湖工商界老板西装革履分列两旁,眼巴巴的等候着新上任的镇守使驾到。七点十分,先是从长街开来两辆乘满大兵的卡车,后面跟着数量一模一样黑色的小轿车,中间的一辆轿车不当不正的停在红毯下,挺稳后大兵们先跳下车,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戒备,从轿车上先走下一个副官,马靴铮亮,佩刀铿锵。副官走来拉开车门,老板们纷纷涌上来,点头哈腰的准备向下车的镇守使行礼问安。出乎人们所料的,下来的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镇守使,而是一个穿着淡湖蓝色的士林布群的纤细少女,面容秀丽得很,众人眼前一亮,旋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镇守使大人的家眷,不免在心中腹诽,面上却投来恭敬的神情。董幼仪下来后见到这么一大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面色微红,往前走了几步。众人忙把目光又投向车门,却见出来的还不是镇守使,是一个穿着蓝白色府绸衫裙的秀丽少女,众人不由把前后两个少女对比一下,都认为两个少女国色天香,双姝斗艳,难分伯仲,众人都在心里想到,镇守使好福气,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不说,还有如此佳人相伴,简直羡煞旁人了。玉蔻下车之后也被面前这么多人吓了一跳,忙上前拉着董幼仪的手,有些局促不安。等玉蔻下了车,李伯阳身穿没有军衔的土灰色呢料军官服钻出汽车,拉开车门的副官喊道:“镇守使到!”围在周围的商人纷纷涌上来,毕恭毕敬的弯腰作揖问安。由于人太多,李伯阳不好一一还礼,只是四面抱了抱拳,笑道:“诸位老板好。”在最前面,李伯阳见到了熟悉的身影,是自己刚刚一遍,每介绍一个人,被点到名字的人都笑容满面的站起身,拿着一杯白酒喝掉,自称先干为敬,而李伯阳每委任的皖南商业厅厅长赵圻钧,不由笑道:“赵厅长。”赵圻钧忙迎上前来,伸手向里引道:“少帅,里面请。”李伯阳昂首阔步踩着宣软的地毯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酒店,众人分主次入座,跟李伯阳在一酒桌的都是芜湖一等一的老板,每个人身价都不止百万,陪在李伯阳左首的是赵圻钧,他既是商会副会长,又是公署商业厅厅长,身兼两职,招呼宾客的事情主要由他负责。赵圻钧将酒桌上的老板都向李伯阳介绍次也不托大,都站起身与每人碰杯,也一饮而尽,这一桌子总共围坐十六人,除去玉蔻、董幼仪这两个女子和刘稳,所有人的敬酒李伯阳来者不拒,一圈下来足足喝掉一壶酒,却见他谈笑风生,面色如常,让人啧啧称奇。众老板见李伯阳年纪轻轻,又丝毫没有镇守使的架子,都不由放开了话畅谈。一个戴着眼镜的文人从别的桌走过来,略微拘束的站在旁边,李伯阳眼观四路,和蔼的笑问道:“这位老板是?”“少帅,这是芜湖日报宋石清,宋老板。”赵圻钧笑着介绍道。李伯阳点头致意,说道:“报业是政府咽喉,是民众耳目,宋老板要把芜湖日报做大做强,公署会支持你的。”“那公署什么时候解封报社?”宋石清眼睛一亮,忙问道。“解封?”李伯阳面露疑色,政府事务他只过问大政方针,向这种具体到某一家报社被封的事情,就不甚清楚了。瞧见少帅脸上迷惑,赵圻钧知道内情,忙道:“少帅,查封芜湖日报是高大帅在位时候的决定,现在高大帅下野,至今芜湖日报还在查封之中。”这样一说李伯阳明白了,原来是高福三干的好事,他正要随口答应解封,话到嘴边留了个神,对宋石清说:“噢,高福三为什么要查封你的报社?”宋石清目光咄咄的看着李伯阳,朗声道:“外国列强制造五卅惨案,国人激愤,芜湖工人罢工却造军警镇压,此等崇洋媚外,齿寒国人的事情,我该不该报道。”“该!”李伯阳不假思索道,当即决定道:“宋老板你明早去芜湖市政府去找朱昱明,就说我的话,让他解封报社,即日开业。”宋石清没有道谢,反而道:“少帅,我要为芜湖报业同行问一声,您是管制新闻还是开放新闻。”李伯阳沉吟着,以自己现在身份讲出的话自然是泼出的水,新闻业影响巨大,哪能轻易的回到管制管制或是放开,斟酌了片刻,缓缓道:“新闻业在一定程度上放开。”宋石清追问道:“什么叫一定程度上?”李伯阳皱了皱眉,宋石清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他很不适应,不由面色微沉,可还是客气道:“不允许抨击公署大政方针,这是底线。”宋石清微微色变:“那要是公署大政方针损害民众呢?”李伯阳不说话,冷冰冰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宋老板,一定程度上,我允许你说话,但不允许你这样对我说话。”宋石清毫不畏惧:“民国言论自由,少帅岂能干涉。”酒桌上的人都静悄悄,噤若寒暄的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尤其是和宋石清相熟的老板,都为他捻了一把汗。赵圻钧额头上渗出冷汗,这宋石清也太过固执了,军阀可都是笑脸杀人的人,不由私下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李伯阳面无表情的盯着宋石清,心中又气又笑,文人的执拗劲他算是领教了,就在众人认为他必然责怒宋石清的时候,忽然展颜一笑,环视酒桌上的老板笑道:“宋老板说的对,言论自由,我不管了,反正你骂我爹娘老子,我也要骂回去。”众人哈哈大笑,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宋石清绷着的脸上露出笑容,原本提着的心放下,他刚才敢这样对李伯阳说话,并不是真的犯了傻,而是充分的了解李伯阳为人后才做出的决定,果然如他所料,李伯阳此人爱惜羽毛,退让了。赵圻钧赶紧把宋石清拉到一旁,李伯阳说是不怒,可心中堵气的很,不由低下头,准备吃些饭菜解气,不想低头一看餐盘已经堆满了菜,他侧头一看,果然见到了正往回收筷子的董幼仪。“都吃掉!”董幼仪微红着脸,凶巴巴说道。李伯阳摸着肚子,不由告饶道:“吃了这一盘,可别再夹了。”董幼仪与玉蔻相视一眼,嘻嘻一笑,小脸得意洋洋的同意了。等到酒醉反饱了,李伯阳轻咳一声,道:“诸位静一静,先听我说。”众人忙投过目光来,李伯阳道:“借此机会呢,我正要宣布个事,大家都是工商界的翘楚,比我这个扛枪打仗的在行,给点参考建议,”众人忙点头,都在心里猜测自己能给参考建议的是什么事,难不成又要认捐或是发行军票么?不由提心吊胆起来。李伯阳环视众人,掷地有声到:“我要开银行。”芜湖的这些工商界老板一怔,少帅这是抽什么风,银行若是好开,芜湖也不至于只有寥寥几家,大家都摸不准少帅究竟是什么意思,互相交换着眼色,没人开口。见没人说话,李伯阳笑吟吟的看向赵圻钧,道:“赵厅长,你来说说。”赵圻钧本身就是开钱庄票号的,对于银行的事门清,迟疑道:“少帅,开银行不是小事情,资金、储户等缺一不可呀。”李伯阳早有准备,摆手道:“这个你放心,我已经筹措了三十万块现大洋资金,至于储户的话,皖南全省公务员、军警、家属都是客户,我只要下达公署政令,储户这不就有了吗。”赵圻钧哑然,成立银行对于自己这种商人而言很难,可对于李伯阳这等军阀而言就简单的多了,若是真把皖南二十三县的公务员、军警、家属等人员都吸纳城银行储户,开银行也就顺理成章了,不过这年月军阀更替的快,李伯阳初登镇守使宝座没几天,怕是民众根本不认银行的信誉,能开的了一时,却不能长久经营,而银行却正是一个需要聚少成多的事。“少帅,你成立银行的初衷是为了什么?”赵圻钧正色问,他已经在心中做了决定,若李伯阳开银行只为了掠夺百姓财富,他就会辞官而去,不再效力。开银行初衷,李伯阳不假思索道:“振兴工商!”他没傻到直言开银行为了养活数万大军,一说便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赵圻钧紧盯着他,又问道:“请问是这么个振兴工商法?”在座的众人都竖起耳朵,想要听听李伯阳究竟能说出什么话。幸亏李伯阳早有准备,否则就被问个哑口无言,轻笑一声后,侃侃说道:“我的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银行成立之后,便可向芜湖有志经营工商的老板放款,只要你有商业策划书,审定之后便可放款,而且放款之余,公署还会予以扶助,无论哪行哪业,都受公署保护,呵呵,我这个镇守使可不怕人老赖。”众人一听,不由眼前一亮,生意周转少不了贷款,可难得的公署予以扶助,这个是个金字招牌,在这年月,工厂只要经营妥当是不愁盈利的,所虑的就是官僚压榨勒索,若是李伯阳这能给予商业保护,这真是千金不换。众人兴奋之余,赵圻钧不由泼上冷水,道:“少帅,恕我直言,你如何保证今后不会以贷款侵吞他人产业,要知道银行背靠的是公署,要想侵吞他人再简单不过了。”李伯阳沉吟道:“赵厅长所虑甚是。”皱起眉思考了良久后,道:“这样,银行经理由你担任,一体经济事务我只过问效益,如何!”赵圻钧婉言拒绝道:“少帅,我是万万不能胜任的。”李伯阳问为什么,赵圻钧道:“我名下还有钱庄票号,我做行长必然惹人非议。”李伯阳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一事不烦二主,银行新建,正需要你这样有经验的人,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赵圻钧还要婉拒,却见李伯阳态度坚决,只能苦笑着答应。既然赵圻钧已经答应筹备银行,李伯阳少了一桩心事,便站起身来,环视众人朗声道:“银行不日成立,烦请诸位广而告之,我所创银行以扶商为主,凡是致力生产,对芜湖建设有帮助的工商,我都支持。”商人们哄然叫好,掌声热烈,他们面上都露出喜色,以往镇守使都是老派军阀,根本不懂经济,对待工商也是以盘剥为主,只懂杀鸡取卵,如今能遇到李伯阳这样重视工商的镇守使,委实难得。李伯阳矜持的笑着,旁边有人问到:“少帅,请问银行叫什么名字?”李伯阳沉吟片刻,大声道:“既然银行的目的在于扶助工商,建设皖南,那就叫建设银行吧。”众人一琢磨,都称赞这个名字起的好,目的明确,利于储户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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