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睡得沉,夜晚格外寂静,江楚再次被梦境魇住,变成个光屁股娃娃,沉在了深海,一如既往地被黑白两色的东西缠缚住,但这次不同的是,婴儿的耳边总是传来“咚咚”声,让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还没有窒息而亡。
咚咚!咚咚咚!
“扶玦兄!醒了吗扶玦兄?”
他奶奶的,原来是韩书良趁着太阳还没冒边来敲他的门!江楚简单披了件褙子,拉开了门扉,见书良穿的倒是整整齐齐:“怎么了,这么大早的便找我?”
“我爹卯头的时候就把我轰醒,说家里上午要来客人,让你们今日暂且不要随意走动。”
“客人何时到?”
“我不知道哇,可能还得巳时左右吧。我被我爹轰醒,躺在床上睡不着,无聊得慌,就来找你了。”书良说完还露出个乖巧的笑容。
“……”你睡不着也不能祸害我啊!
“诶扶玦兄,佣人还行吗?不行我给你调换一下?”
“啊不用,大爷很好——进来说话。”
书良迈进了门,一边道:“真的假的?”在书桌旁坐下,点亮了一盏四方阁宫灯,光亮弥满了书桌周围一片,正好看见江楚昨夜在纸上写的两行大字:“您老回去歇息吧”“不用管我”,笔锋酣畅似飞龙走蛇,落笔是云烟浩渺,“扶玦兄,这是你写的字吗!快教教我!”
“那大爷上了年纪,耳有些背,你回头和你爹说说,能少差使他老人家就少差使吧。”江楚见他现在估计神思全在昨个自己随手写的字上,耳朵怕是不进这些话,“想学那字,去找王右军的帖,找不到,逮两只鹅回来也行。”
他王右军确实能从鹅中找灵感,自己这么搪塞他,也不算误人子弟,至少他自己觉得不算。自己还想去床上躺会,见门外那大爷打着一盆水徐趋而来,赶忙上去接过了盆,放在面盆架上,回身对着大爷微微弯腰。
那大爷一看,这可了不得,自己一个仆人哪受得起这个!弯的弧度比江楚还大。江楚一愣,再拜。大爷急了,直接要跪下磕头,得亏江楚反应快,给搀住了。
大爷抬头一笑,露出所剩无几的缺块牙:“给,给你洗脸的。俺去,俺去后厨看看,待会吃饭!”大爷说完就弓着身子走了,虽然年纪大,但腿脚倒还利索。江楚转身就对上书良两眼反光的脸,这要是夜里,可以直接带着作探照了。
“好,帮我研磨。”江楚挽起袖子,待书良研好墨,让他拿着笔,自己握着他手,“手放松,跟着我走。”
书良乖乖听话,握笔的手任由江楚差遣,三息的功夫,“韩书良”三个娟秀又不缺锋芒的大字便落在了纸上。江楚把左袖一同挽起,习惯性的走至面盆旁,伸手就要进去淌水,结果下一秒立马把手抽了出来,看着略微发红的手指。
他错了,那大爷上了年纪,可不止是耳背。
……
韩知县虽然是个七品官,但衣着到更像个道士,弄得江楚总是担心他会不会顺手就掏出瓶丹丸给他们塞嘴里。韩知县趁着早饭的功夫在膳厅草草的接待了几人,便把几人请至后花园,自己等着客人造访。
江楚去后院的时候,鬼使神差的扫了眼堂屋,看见了堂屋壁画前高摆的两个彩釉花莲瓷瓶。
那“秤砣”跟“竹竿”坐在亭子里,韩书良没在后院,在自己书房琢磨着书法。武毅晟拉着江楚站的远些:“不知道这韩知县见的是什么人,这么神神秘秘的。”
“武叔你有没有觉得,这座宅邸,有些不太正常?”
“嗯,是不正常,哪家宅邸前院放个大丹炉的,还刻着那些神叨的东西。”
“武叔,以韩知县一个七品官员的身份,这宅邸中有些东西,是本不该出现的。”江楚扫了眼亭子里的钱难舍与贾忠义,“地方官员,却有生意伙伴……怕是他今日见的客人,也不一般。”
……
“刘大——”韩知县微微弯腰,在府邸大门前把一身着朱色常服的人迎下了马车,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止住。
“韩知县,我们里面说话。”
韩知县一路将他引到堂屋,使其上座,又吩咐下人备茶。那官人一直等到茶来,尖着嘴嘬了一小口,这才缓缓道,
“韩知县,这铅山的铜矿,近来都还好吧。”
韩知县面色微变,拱手道:“回大人,一切正常。”
“那就好,只是韩兄。”那官人一顿,韩知县会意,遣走了下人们,自己这才继续道,“这平辽攻破了皇城,遂宁王手下的四大家折损,国家军备薄弱空虚。依我看,该立刻壮大军事力量才是,那这兵器……”
韩知县第一下没反应过来,把这话在在嘴里品了又品,突然骇出一身冷汗,连忙起身弯腰道:“刘大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动手脚,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皇上?韩知县,哪个皇上?”那官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你知道,我为什么亲自造访你府上么?”
“知——知道”
“韩知县是聪明人,你也明白皇上的眼睛也有看不到的地方。不然你这两个彩釉莲花瓷瓶……”那官人又是一顿,站起了身,“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我做事,或者我去婺州朝圣,让你永远睁不开眼。”
江楚本以为这来了客人,怎么也得半个时辰,结果没顿饭的功夫就又被下人请回了前院。
韩知县脸色很不好,像极了吃了发霉的腌菜,江楚见了,脚底抹油,窜出了府邸,在门口瞅了又瞅,慢了一步,没见着那客人的身影与车马,但是扫见了街对面的探燕。
探燕见他过来,从怀中掏出张字条,转身便离去了。江楚扒开字条,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信州知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