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景炎四十一年,白鹿洞书院
“《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
讲堂里面满是学生诵读《大学》的声音,江楚昨夜跟萧也韫畅谈一夜,结果今早两人都没起来,睁开眼整个书斋只剩他俩,又恰巧今个大早杨先生讲学,着急忙慌差点连裤子都穿错了。
最后虽然到的晚,倒是也赶在堂前到了。
讲堂里已经基本坐了个满,正好剩下一左一右两个位子,杨先生在台上闭着眼,等着时辰到,好开始讲学。江楚跟也韫眼睛一直盯着杨先生,生怕他突然睁开眼,俩人直到屁股落座,这才放心。
没一会,杨先生便睁开眼张开嘴,嘴里开始念叨:“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江楚听着杨先生讲学,感觉身后“啪叽”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江楚微微回身,看到了地上的笔,脑袋冲着前面,手拎起笔向后桌递去,感觉笔被取走,这才正回身子,身后轻轻的“谢谢谢谢”飘入耳朵,是姑娘的声音,冷清却掺着一丝温柔。
江楚安心听课没多久,身后又是一声“啪叽”,瞥了眼笔掉处,侧着身子伸着胳膊,再次递了回去,身后照例传来“谢谢谢谢。”江楚刚正回身子还没半分钟,身后那人笔又是“啪叽”掉地。
自己无奈却不恼,这次直接回身拾起笔,抬头对上了身后姑娘额前恣意披散的白金发丝下,似秋水剪出的川海蓝眸,却如晨江叆霼般迷离。
姑娘微红着下睑,纤手捻过笔,皓齿间轻吐着“不好意思”。
萧也韫在旁座听着课,不忘侧着脑袋看着这俩人前前后后。杨先生在上面;“.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江楚!”
“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江楚转身站起拜道。
“嗯…注意听讲。”
“嘶……”思顾在后面上齿咬着下唇,指甲刮着笔杆,抓挠着头发,转手便把笔丢在一边。
转笔是她形成的小毛病,不论上下课,只要笔在那闲不住的手里。但是就是这笔今个鬼使神差的一而再再而三往地下掉。
思顾被自己蠢到没心情听课,杨先生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回了神的时候,杨先生都已经讲完了今日课程。她脑子里打着稿,毕竟第一次主动跟同龄男子交谈,总该想想怎么给前面的黎江楚开口好。
稿子打了一遍又一遍,好歹是让自己稍稍满意,慌张的抬起右手食指,对着江楚后背的右肩胛骨就要轻轻戳去。
没成想江楚突然回了身,这右手食指险些碰到了他的左胸膛,思顾整个人像在朔北的寒冬里被冰了个透,只有发丝里跟吃了川渝的辣子一样的耳朵能证明她还在人世间。
她抿着嘴,缓缓把食指抽回,然后把整张脸都埋在了双手里。
江楚看着她像洗脸一样,不明所以,怔了一会,才问道:“‘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姑娘怎么看?”
思顾倒是没想到他回头是问这个,把手缓缓拿了下来,好一会才慢慢开口:“‘然则今有美尧、舜、鲧、禹、汤、武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世道变迁,圣人无常圣,又何况治国之道呢。”
思顾说着,又没意识的拿起笔转了起来,就像黑狗生不出白猫,她这次又怎么会有好果?不出意外,笔又掉了,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笔飞离她手时,被江楚准准的接住了。
江楚把笔轻轻放在她桌子上:“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
“(轻笑)公子心里不是有答案么。百家之道自我之解,如公子昨日所言,对错不可妄言,择适以用。”思顾顿了顿,“那个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笔它就是……”
“无碍,帮南姑娘拾笔,就当是有缘了。”
思顾睫毛轻颤,应是没想到江楚知道她,“那就——谢谢黎公子这个有缘人了。”
俩人就这么正儿八经的聊着,萧也韫在旁边歪着脑袋观着这俩人,江楚那隽逸的面容夹着一丝属于女人的柔美,思顾倾城容貌可眉宇多了分属于男子的英气,竟觉得他们出奇的般配。
这堂课一下,萧也韫直接把江楚拉走,脑袋往后瞄了眼思顾,意味深长的问着:“怎么回事?”
江楚不比别人少个脑子,只是他自己觉得跟个姑娘说几句话不是什么奇怪事。可偏偏萧也韫这么一问,他故作些玄虚都对不起他,把萧也韫的言外之意给栏在了耳朵外面:“没什么,被杨先生点个名而已。”
萧也韫没管他这答非所问的话,轻声道:“那位南姑娘,去年夏末来的,满打满算在书院也有一年了,但性子孤僻,不喜与人言语。这么久了从来没有哪个男子能跟她搭上话,可能唯一的一句,就是当初南姑娘刚来书院的时候,他们一沓一沓的给她送情书,后者给的一句‘抱歉’。”
江楚这么一听,这才品了品方才的光竟,似乎周围的人都在往他这边看,他这边想着事,萧也韫在旁边继续道:“我因为是斋长,这才破了天荒的能跟她说三句话。”
“也韫,我就跟人家说了几句话,你怎么神神叨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