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军
朝阳打在城中的石砖地面上,裂痕就在这光下格外清楚。集市上陆续有了百姓,两旁下面的、烙饼的、蒸包子的,热气袅袅升腾。按理讲是家国动荡的年头,但要百姓们说,自己总要混口饭吃。
江楚昨晚上把壶里的酒喝了个干净,大早上跟着赵昱一起“嘚儿驾”着马,一边寻着酒翁。突然见前面人群骚动,转而如四下奔逃的羊群般,险些将二人从马下冲了下来。
骚动的源头在前面一家茶馆,里面的人还在疯狂的往外挤,三三两两就把大门堵住,后面的又如潮水袭来,堵门的三两人瞬间就被踩在地上,糊了地板砖。
俩人扯着马辔,左躲右闪,像是逆流而上的扁舟,好不容易冲到了茶馆门前,里面的人跑的已经差不多了,因为没跑掉的,都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里面三三两两的土匪抄着裂口的大刀,砍在柜台上,掌柜的就在柜台后面蜷缩:“大哥们,行行好,钱!东西!你们都拿走!放我一条活路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茶馆的另一角,一书生屁股在地上向后挪去,惊恐得仰看着肩抗大刀的土匪,咽了口唾沫,嘴里没了着“你别过来奥,别过来!不然待会我的护卫来了,把你们都杀干净!”
没错,这胆儿怂嘴硬的书生,正是韩书良。赵昱在门外面看见了他,书良恰好也在里面看见了他:“赵大哥!”土匪们闻声看去,见俩人衣着不凡,咧开了嘴,跟几百年没吃过肉的狼见着肥羊一样:“想不到今儿还有意外收获!哥几个,把这俩人劫了,今晚回去吃顿好的!”
赵昱看了眼江楚,没想到后者扯着马辔走远了些,甩给他一个“你来,我在精神上支持你的眼神”。自己摆着头,叫住了那走来的土匪们:“哎,几位等等,先让我下个马再打。”
那土匪们还真讲道义,真站着不动,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赵昱下了马,整理好衣服,拔出长剑。两边对视一眼,火花交织,战斗瞬间爆发。
江楚嫌侧着身子扭得腰疼,索性稳稳盘坐在马上,从行囊里摸出袋早上顺路买的糖炒瓜子,搁在嘴里嗑了起来。
正好早上还没吃饭。
几个人从门外打到门内,茶馆的墙都造不出,被豁出个大口,整个茶馆瞬间敞亮。书良爬在缺了胳膊少了腿的桌椅间,还不忘给他的赵大哥呐喊助威,土匪受不了,一个大刀给他甩过来,险些给他开了瓢。
掌柜在墙角缩着,心里嘟囔着:“几位爷,出去打行不行啊,桌子墙皮很贵的!”
江楚袋子里的瓜子嗑完,赵昱那边也斩落最后一个人头,自己拍了拍手,跃下马,跨过满地的横尸,找了张被削去一角的桌子,拿起茶盏倒了杯茶水,将杯子里的木屑冲洗干净,端着走至门外旁边的树下,轻轻把水倒进泥土里。
赵昱一边擦去剑上的血,一边看着他从外面进去,又从里面出来,又再次折回茶馆里,找了条一侧缺腿的长凳,稳稳坐在了另一侧,倒了杯茶水。
你以为他是嗑瓜子齁着了?
“扶玦兄。”书良拍拍屁股,拱手道。
“记性不错,运气也不错。”江楚把茶水递给书良,一双清眸缭绕着薄雾感,面上没有表情,却给他一种出奇的温和。
他斟茶是给书良压惊的。
“扶玦兄,我差点被人砍死,你却说我运气不错?”书良把茶水一饮而尽,也忘了道谢。
“什么事都能让你撞见,是你运气差。每次都能被我们碰上,这才是你运气好。”赵昱也迈进门,对着书良道,“你那护卫可真是护卫,该在的时候是从来没在过。”
说谁到谁到,护卫瞪着大眼提着两笼包子仓皇跨过一个个尸体,进门打眼一扫三人,这才放了心。
“你这茶馆早上没早点的么?”赵昱看着两笼包子,不解的问着掌柜。
“(挠头)嘿嘿那个,昨个家里面……锅炸了。”
……
四个人四匹马,咯哒在路上,向着城关走去。
“昨日你们走的及,记得书良你说,你这是要赶回家中?”
“是啊,说来还没好好谢过赵大哥刚才的救命之恩。”书良像模像样的拱着手。
“无妨,家在何处?”
“信州铅山。”
江楚在旁侧与护卫并驾:“阁下年纪看上去倒是不大,竟已经给人家做上了护卫,可否告知在下名姓?”
“……一个护卫而已,没什么名姓。”
江楚看他不愿多言,想岔开话题问些别的,却见一人衣着朴素,与寻常百姓无别,唯独耳朵上挂了只银燕吊坠。
那人拦在赵昱身前,递给其一封信,无意间扫见了江楚,手上嘴上本能的想做什么,却看前者几不可见的摇着头,转身退去。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江楚冷清吟念声随着东风飘进了那人耳中。
至于那人给来的信上就一个内容——速援隆兴府南昌城。
书良在路上知道他的扶玦兄跟赵大哥早上还空着肚子,知道“知恩图报”怎么写,带着护卫调转马头又跑了趟集市。
江楚跟赵昱一路行至城关军营前,被士兵拦住,江楚在后面看着赵昱跟那士兵一番交谈,还在想,赵昱甩出自己遂宁王的身份,那士兵脸上该是何种光景。结果二人交谈完,那士兵反而一脸兴奋的盯着自己,问赵昱怎么说的,想不到他直接把自己黎家少将军的身份甩了出去。
被卖了……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直到传到知军耳中,亲自下了城楼迎接。
这自从鞑子举兵南下,知军也就不住他那府衙,来了城关与将士们共进退,也是个满腔忠义之人,仰慕黎将军许久,一直未得见其真颜,今个迎来了少将军,也勉强算是了了半生心愿。可让他更震惊的是,这少将军身旁居然是手统四大家的遂宁王。
今个儿可真是给他开了大眼!
赵昱跟知军将情况说了一番,对方想都没想,就要兵分隆兴、信州两路,但萧宋积贫积弱的军事已经是个老诟病了,且地方军多为厢军,战力远比不上敌军。
不过好在各地军力汇聚也不算少数,敌军想一口吞并也绝非易事。赵昱暗赌隆兴的敌军不会太多。吩咐知军挑出所有马兵作一军,速援隆兴南昌,留下部分守城,剩下的,整装出发信州上饶,明日一同出发。
江楚在军营外等着书良他们,“顺便”等着早饭。俩人到的时候,这营外守军都用一副奇异的目光打在他俩身上,就像是身居中原的汉人第一次见到长颈鹿般新奇。毕竟能让黎家少将军亲自等的,想来身份定不一般,但他们哪知道,江楚只是早上一袋瓜子垫不饱肚子,在候早饭而已。
知军为四人安排好了营帐,江楚以聊赖之时常临帖为借口,向知军借来了笔墨。半夜篝火飘然,江楚就在帐中借着星火点点,写着什么。
五更,一黑影如卷帘风一般,闪进了江楚的帐中,淡淡清辉照亮了他耳朵上垂挂的银燕。江楚就坐在桌前,似乎已经等待黑影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