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黑袍坐在垂下半边窗帘的阴影后,看到心爱的孩子练完了剑术,又在向元素精灵打听,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又一遍。
“夏尔。”
“主人?”萨玛艾尔听出养父语气不对,赶紧跑过来:是不是太刨根问底,让主人不快了?
席恩摇头:“再帮我泡一杯茶好吗?”
“当然好,主人。”萨玛艾尔开心地收起剑圣丛云传承的古剑,细心地泡茶,做了茶点,一并端了过来。
席恩无意中看了一眼玻璃窗,美丽的红发少年和黑袍法师,与千年前毫无相似的情景,却又那么的似曾相识。
“夏尔,你了解我吗?”
“主人,我想理解你,但很困难。”萨玛艾尔坦诚,他从元素精灵和玛娜精灵那里详细得知席恩的过去,但因为种族差异,不同的成长环境,理解有巨大的鸿沟,“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个。
父亲非常高傲,这样的人不冀望他人的理解,除了对他唯一的孪生弟弟有情不自禁的盼望和期待,其他人都没有。席恩也不喜欢露出软弱,对萨玛艾尔和卡雅尤其如此,可能是做父亲的自觉。
“我只是突然想到,以前我也是这样,无比渴望理解导师的世界。布拉德是我唯一崇拜,想要靠近、解读的人,可是我终究无法理解,我还背叛了他。”
他是导师最爱的弟子,他也确信这一点。
可是在收他为徒以前,导师已经活了三百多年了,那是他不知道的岁月。
他不能理解导师的世界,而他用隐秘的复仇串联的另一个世界,导师也不知道。
布拉德有一种象牙塔里的学者一样天真残忍的气质,却深谙人性。他没有读心术,对人心的幽微和沉暗之处却洞悉到毫发,毫不惧怕险恶的人性,对凡人一切软弱矛盾的地方轻蔑异常,鄙视世俗道德,聪明绝顶,强悍孤傲。
他成为布拉德的弟子时已经很大,二十三岁,还是神级法师。布拉德的学徒都是十六岁以下的孩子,还有慕名而来的旅法师。他的导师富有世界,创造和掠夺的半位面超过三位数,每年也为他的试练塔输送三位数的弟子,存活的不到一个手掌,淘汰率高得可怕,有学徒之间的倾轧,也有死在导师的任务,残忍的魔法试炼下。
在艾斯嘉,流传着一句话:宁愿给暗月当看门狗,也不要给「不朽之君王」送尸体。
在席恩的法则里,这句话是反过来。
「我进去,他们都活不了。」席恩不屑地道,也是不想做无谓的消耗,长久在艾斯嘉以外的布拉德可能不清楚,随着魔力环境衰弱,法师人才已经日渐稀少了,不能暴殄天物。
在场的学徒都散发出强烈的敌意。
凝视他的红眸蕴含着玩味和一丝席恩看不懂的深意:「规矩就是规矩,你还是得进去。他们活不下来,让他们死去。」
「如你所愿。」年轻的黑袍行了个暗月学徒的礼节。
「席恩是吗……」
黑袍只觉布拉德呢喃他名字的口吻有些过分温存,要说是蓄意,又感觉不出杀意或恶意。
亡灵法师将一句话藏在舌尖下:你为什么来得那么晚呢,从你九岁起,我就关注你了,席恩。
命运的双子之一,遗失的暗之子,魔法的宝钻。
不过在十二岁,席恩加入暗月法师公会,作为大陆法师议会不成文的规矩,入门即第一次选择,他暂时收起收徒的意思。席恩的际遇也很好,后来被希卡拉看中,那个女人是艾斯嘉唯一还有晋级神级希望的法师,只是希卡拉神经搭错,没有珍惜席恩的才能,居然将他当玩物看待,死了也活该。如今时机成熟,席恩终于来到他的领地,只能说他们有缘分,还有他放在艾斯嘉世界的引路碑,起到作用了。
“布拉德·墨,他是主人最后一位导师,主人崇拜他吗?”萨玛艾尔惊讶,有些犹豫,“可是,您……”
杀了他。
席恩点头,沉静地道:“我不曾后悔,我尽了全力活下来。”
无论对布拉德和法娜的死有什么感受,他都没有后悔。
也不让自己后悔。
席恩清晰地回想起导师的声音,他的魔法,他点燃奇迹的指尖,他的强大,他的骄傲,他的激情,他的创意,他的冷酷,他的邪恶,他的恐惧,他隐藏的脆弱,他们私密的分享,长夜里只属于魔法的话题,布拉德唯独告诉他的过去。
他踏过累累尸体,战胜让其他学徒横死或疯狂的挑战,一次次,所有的障碍都臣服在他的黑袍下。他走向魔法,走向胜利的桂冠。席恩并不恐惧,只要尽头有他的魔法,只要导师肯教他魔法,走进全然黑暗的世界又如何?
他看到导师眼中的激赏和喜爱,还有敬畏?大概看错了,他感觉不到正面的情感。
但是这个人身上没有过去那些导师的惧怕和忌惮,阴谋和算计,他和他一样强大,目前还更强大。
那时在仰慕和敬爱之情下,他的灵魂甚至没有自己,只有导师缱绻的低语,舌尖倾吐的字眼或咒语,他并不害怕,输了当然只有死亡,但是胜利……他可以继承导师的一切,从魔法到知识,从遗产到尸骨。
是的,这就是黑袍的宿命。
死亡也是甜美的,但是徒弟,你必须强大胜于我才行。
你输了,我就杀了你。他说。
黑袍覆盖他如同黑夜的拥抱,他感觉安全,温暖如归宿。
当夜,席恩梦见了过去,那个半位面发生的一切。
走出学徒塔并不困难,里面都是被父母或本人签约,送给半位面的主人,不朽之君王的半大孩子。他们的命本就不属于自己,全凭导师的好恶心情,布拉德按照规矩办事,教导他们,提拔一批合格的,不合格的弄死,在席恩看来已经仁至义尽。在东方学舍,没钱的学生在十二岁会以毕业的名义赶出去或上战场;在暗月法师公会,大部分学徒活不过第二个年头。
不是他的萨桑之子体质对导师肯林有利用价值,他在第二年的冬天就会死;不是他有一双让堕落精灵巴迪亚想起妹妹维罗妮卡的琥珀色眼睛,他被收为徒弟的当年就被肢解,制作成一只名为圣杯的头骨。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看不到一点希望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