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兄长走了吗?”
“是的。”
“为什么他不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呢?”小孩子对发脾气总是没有长性,又释怀了之前的心结。
“因为他代替我,回到艾斯嘉。”微凉的手指碰了碰女儿的前额,“不打雷了,你可以睡了。”
卡雅安心之余,又露出一丝怯怯的神情:“可是每天一个人睡,我好害怕,黑暗的角落、炉火边上好像都有影子跳动,要吃掉我,还有橱里的怪物、天花板上的花纹、被子里面也像有东西……父亲,您会笑我吗?”
席恩不会嘲笑儿童式的恐惧,他也是从孩子长大,深深记得那些和幻想相伴的恐惧、迷惑和对一切的好奇。
而且那时,因为死灵法师的体质,住在乡村的他能够看到徘徊的自然灵,过去死去的村民,常常在黑夜里怕得发抖,又不敢对任何人说。父母早就叮嘱他和肖恩,他们是被村人憎恨的诅咒之子,千万不能暴露额头的十二芒星,否则他们一家都会遭遇大难。
后来发生的事,印证了他们的话,父亲病逝,母亲惨死,他和孪生弟弟分离。
拥有诅咒之印的诅咒之子,他是不祥的,会带来灾难的存在。
也许看见那些,就是诅咒的力量吧。
所以绝对不能说。
可是肖恩看不到黑夜里的怪物,他总是睡得十分香甜。角落里虎视眈眈的怨灵,扭曲怪诞的黑影,靠近肖恩就会发出痛苦的叫声,缩回黑暗里面。也是因为那些东西身上的阴气,席恩的病总是缠绵难愈,越来越恶化。可是,只要有肖恩在身边,阴灵就不敢接近他们共同的小床,当肖恩照顾他,无论高烧到多厉害,到后半夜,他也能慢慢退烧。后来席恩学了魔法才知道,因为肖恩是被光眷顾的孩子,一切阴影和黑暗无法靠近他,会被他携带的光明粉碎。
肖恩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也许是哥哥隐忍的害怕,也许是他的看护让哥哥痊愈。席恩不知道,还有他发烧到迷迷糊糊时不自觉的依赖和絮语,都被肖恩听在耳里,记在心中。
所以夜深人静时,肖恩总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牢牢抱住他,把他拥抱在自己的怀里。
那只和他一样湿热不安,难忍恐惧的小手,紧紧抓着他,不让他被疾病打败,不让他被阴魂带走,时至今日,席恩又深刻无比地回想起来。
突然,那些被弟弟遗忘抛弃的怨恨,因为帕西斯产生的伤痛,都因为这份直透人心的记忆淡化。
他在被窝下,握住了女儿的小手。
卡雅的眼神亮起来。
她知道,父亲是爱她的,源于他们之间的亲情,相处的时光和灵魂缔结的感应,但是这份爱总是带着一份遥远的距离感,似乎是自制,似乎是顾虑,让他的目光总是停留在远处,落在她身上,仿佛暮冬透出暖意又冰冷的阳光。
但是,这一刻,小小的女神体会到了一份人世最平凡,也最真挚的亲情,融化一切的安心。
那沉寂如夜的男声,在跳跃着烛光和炉火的房间里荡漾开来,划出一方无法伤害的空间。
“你现在恐惧的,有的是你的想象力,有的是你还无法理解的事物,卡雅,你不需要害怕你的想象力,她们是你对世界理解的起点。”
金发女孩听得似懂非懂。
“你还小,所以不明白,你童年觉得害怕的事物都不值得恐惧。”席恩淡淡地道,“真正值得恐惧的,是人世的残忍。”
就连神明都无法摆脱,残酷的命运。
席恩想起一些被从东方学舍门口赶走,被当时的人们折辱践踏,挣扎求存的过往,没什么触动。
那时他那么小,觉得已经经历了一辈子的劫难。
可是远未完结,他的一辈子远远没有走完,诅咒之子,卑微的乞儿,邪恶的黑袍,弑师者,惑乱之星,地狱之主,被神罚的罪人,继续违逆神意、追求真理的叛逆法师……不过后来他也强大起来,能够面对一切了。
“小姑娘。”黑袍法师柔声道,“小时候觉得再艰难可怕不过的东西,等你长大回头看,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如果你还记得。”
卡雅只觉那个黑袍下的身影宛如星光凝成的冰块,遥远又寒冷。
她前所未有的难过。
“怎么?”看到女儿眼中浮现的泪光,席恩惊讶。
“因为,感觉父亲说那句话时,曾经很难过,经历过卡雅无法想象的过去。”
法师无语了一阵:“你想多了。”
他轻轻抚摸那头璀璨的金发,安抚女儿小小的抽泣声,幸好只是一会儿,就雨过天晴,都不用哄。
席恩已经发现,黎姬的天性是敏感,羞怯,多愁善感。不过,大概因为神格洗净,退回到童年的时代,初始的神职和所有神格都有共鸣,和他相处久了,卡雅多数时候呈现出一种沉默倔强的人格,往坚强和独立发展。
又因为萨玛艾尔的影响,这小女孩好像还有点长歪,各种调皮捣蛋的恶癖,还喜欢深渊的法术,偷窥欲和占有欲强得过分。
这是个全新的孩子,是他的女儿,卡塔瑞亚。
在他们两个都不怎么会照顾小孩的父兄身边,不知道她会变成怎样,会幸福吗?
孩子幸福,就是一个父亲最大的愿望了。
对他的小龙,席恩也是相同的心愿。
“父亲,将来,我们会和兄长一起,回到艾斯嘉吗?”
“会的。”艾斯嘉的救世主停顿了一下。
“那,我有别的亲人吗?比如妈妈?”卡雅好奇,席恩平静地指出:“你没有妈妈,神灵都是出生自始源之海。不过,我是你的父亲。”
卡雅也不怎么在意,因为她感觉,维罗妮卡就像母亲嘛。格兰妮也让她身边不缺女性的角色。
“那父亲有亲人吗?”卡雅担心的是父亲还有别的孩子和自己争宠,兄长已经让她觉得无法战胜了。
“……我有一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