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行宫的侍从不多,只有寥寥几个,但侍候菲莉西亚的女仆足足有十个,在她丈夫的严词要求下。对此帕西斯还是很不满,不禁数落:
“罗兰太小气了,说什么全民教育普及,很多侍从闲暇时要去选读课程——读什么破书,学完还不是下人吗!所以我自己弄了一批其他城当初逃荒来的平民做仆役,还在训练中,过段时间你来,就会看到了。”
“钱哪里来?”
肖恩听得又心里发凉,感到一阵讽刺。不知帕西斯是忘了他也是奴隶出身,后来用自己倾力教授的本领和肮脏手段爬上高位;还是如他一贯的态度,无差别仇视圣贤者的一切,包括席恩带来的书籍。但东城一向都有这样良好的教育风气,肯学勤奋的平民和侍从甚至能转为干吏,到地方上任职,现在还多了成为法师、战士、炼金术师、锻造大师、机械师、语言学家等等职业的路径。
这是个美好的时代,但是在帕西斯看来,都是他的恨,他的委屈,他的牺牲。
“嗯?我卖艺啊。”帕西斯信誓旦旦地道,其实他从东城的王宫弄了一些出来——徒弟的就是他的,他这么认为。
本来弄钱的手段更多,比如敲诈巴哈姆斯那头笨龙;打劫富商;潜入官员家里;杀几十个穿着富裕点的平民(主要出于兴趣,钱是次要,肯定捞的不多);或者如他最想做的,洗劫法师塔,杀掉碍眼可恨的法师。
但是帕西斯不想触及徒弟的底线,罗兰的耳目实在灵通,还把暗卫的权限收回去——帕西斯实在有种养了狼心狗肺的逆徒的感觉。
用魔曲?肖恩心想,帕西斯心里却有点纳闷,最近他演奏魔曲总是走调,无法弹出真正优美的曲调,不知怎么回事。
幸好给菲莉西亚谈情歌没问题。光复王想想也不怎么在意了,反正他有强大的剑术和协调神的神力,用不着老爸的手艺。
当走到一株散发出像是奶香甜味的夹竹桃旁边时,帕西斯突然开口道:“肖恩师父,你别去看席恩了。”
肖恩猛地停步,目视前方。
帕西斯一想到肖恩挡在他面前,那道向席恩冲过去,令他血溅当场的剑光就满心快意。
肖恩师父到底最重视他和菲莉西亚,不惜和亲生兄长对决。
“肖恩师父,我上次听你对那个冒牌货说,你最重视的是席恩?”想到将他打得无还手之力的那个黑衣男子,帕西斯就不禁神情扭曲,感到烧灼心脏的屈辱和愤恨,庆幸夜色遮掩了他的表情。
那个该死的冒牌货!他若是有神剑,及时使用了贺加斯的力量,怎会如此!
“……是的。”黑夜里,他同样看不清肖恩的表情,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
不过他今晚胜券在握,自觉能任意涂写师父白纸般的心境,不慌不忙地继续道:“承认吧,肖恩师父,你只是觉得愧对席恩才那么说。”
肖恩愣住,转向他。
帕西斯佯装叹了口气,言辞恳切地道:
“你和席恩才相处了多久?满打满算六年,你们六岁就分别了,六岁估计都不太记事,就算你们是孪生兄弟,也不剩多少情分。后来他出现,你已经三十七岁,他也三十七岁,肖恩师父。他还一点亲情都不讲,用卑劣的手段替换你,用你的身份伪造功绩,欺骗我们,把我们每一个都害得惨不堪言。肖恩师父,他不是人,也不是你的哥哥,不配善良的你把他记在心里,其实你……恐怕也淡忘了,这不是你的错,是人之常情。你最长的人生是跟我们度过的,和我们,你的养女徒弟,我们爱你,你也爱我们,我们才是你真正的亲人和最重要的人,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帕西斯越说越痛快,真想把这段话说给那个活像席恩、一脸鄙弃俯视他的男人听。
他不知道,幸好他没对幻想界的光之子说出这番话,不然阴冷暴怒的黑袍会让他尝到比神明附体更痛苦的滋味,时间不限。
“不,你不明白的,帕尔。”肖恩疲惫地摇了摇头,不想对这样的徒弟解释什么。
有的感情不是用时间来衡量,孪生兄弟,那就是他的一切,是他本身,是他的世界。孪生感应的羁绊断裂后,失去自己和另一半的痛苦时时刻刻折磨着他,没有席恩的每日每夜,都是虚妄的挣扎,都是浮夜的颠倒,都是不知生死的沉沦。就算有兄长的遗言支撑,就算一遍遍说服自己遗忘,席恩的存在还是在每个间隙铺天盖地涌来,带来无与伦比的煎熬和痛楚。
而且席恩有个做法成功了,用恨缔结他们污损扭曲的纽带,即使不算从来不曾消退的爱——那无数次由爱转恨的情感,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的孪生哥哥对他的伤害和憎恨,永远不。
那憎恨都因为席恩失而复得的存在而甜美,无与伦比的甘甜,如同他渴求了一辈子的那碗穿肠毒药,喝下去的时候每根肠子和心肺都在痛彻绝伦的喜悦中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