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在西境米亚古要塞办公的吉西安听到响动,惊讶地抬头。
只见维烈打破落地窗直接走进来,清俊的脸庞有着奇异的苍白和冷漠,伸出一只同样白得毫无血色的手:
“弗雷德,跟我走。”
“维烈……?”
法师长尚未反应过来,脑中一晕,胸口传来宛如机械运转的震动。
就在这时,一道清逸绝尘的身影挡在他面前,长长的黑发如同星辉闪耀的夜色,丝丝缕缕都是动人心魄的绝色。
“你不能带走他。”暗黑神清澈剔透的声线同样美妙,伸出的手指在灯火下划出神语金色的痕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世界。”
维烈蹙起眉,感到无法逾越的力量屏障,意外地看了一眼被史列兰护在身后的同胞,最后吐出一句毫无人气的声音:
“弗雷德,你迟早会回来的,不要忘了,你是风之幽鬼。”
接着,他消失在黑色的空间通道中。
史列兰转过身,看了看扶着桌子摇摇欲坠的吉西安,开启和诺因那边的联络和传送。
魔核启动被及时压下并且终止,东境那边虚惊一场,诺因让史列兰先回去坐镇,带上维烈的空间袋,特地叮嘱如果那个烦人的宰相再出现,就把他像塞垃圾一样塞进去,按照月原先的法阵封印好。
不过按照史列兰的说法,他用了神明特有的驱逐术,至少有两个月以上的时间,维烈无法在这个世界停留。
这也足够处理吉西安身上的后遗症。
大殿里,尚未恢复记忆的风之幽鬼与舍弃血统的魔界王储面对面站立,都是神色凝重,良久无语。
“殿下……”
“吉西安,你好点了吗?”诺因关怀地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呢?”吉西安苦笑,“我不是也是不死的魔族吗?”
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简直粉碎他的认知,让久经考验的情报部长都有天塌地陷的感触。
他不明白,维烈怎么有那么大的转变,不过他理了理思路,还是有了自己的结论:
“是不是我答应帮维烈寄信刺激到肖恩了?对维烈说了什么?比如绝交什么的?可是——”
他这一刻有点委屈,那对朋友吵架,为什么把气出在他头上啊?他不想知道什么身世,当个莫名其妙的魔族,去另一个未知的破地方再白手起家,他只想安安分分做个世界首富,聚敛三大商会的财产,泡无数美人,谈一段真心的爱情……呃,这个不算,继续效忠一位麻烦让人头痛的主子,替他收拾以后可能减少的烂摊子,亲眼看着诺因登上王位,有机会的话亲手为他戴上王冠,和雷瑟克一起,见证他们从王立学院起就殷切期盼的一刻。
完成他们的夙愿,辅佐魔导国的下一任国王。
可是这一切,也许都不可能实现了。
诺因神色冷淡地摇头:“吉西安,无论维烈跟你说了什么,都不要相信。”
“咦,可是……”
“整件事我没有详细告诉你,影响了你的判断,我也有责任。”诺因开始叙述大黑暗时代的那段隐情,前因后果、神代的秘辛和众神的坠世,听得吉西安震惊不已。
他没想到,肖恩的双胞胎哥哥,那位精灵,是这样大有来头的人物!
命运之子,地狱之主,背神者,如今的魔法神,封印了魔族,带来和平的圣贤者。
肖恩在诉说的时候,只是着重叙述自己和席恩的童年,带着怀念和感伤,和后来的降魔战争,精灵灭族等让人很难有切肤之痛的历史,更像是听他私人的传记,一段被他珍藏的往事,无关那个时代的风云突起,颠覆神明的巨大格局,揭开神代隐藏罪恶的悲壮和不甘,挑战众神的叛逆和胆大包天,千年前让整个艾斯嘉都天翻地覆的爱恨情仇,复仇悲剧,和一段戛然而止,原本能带来文明兴盛的新魔导历初衷,只有国名被不为人知的人们和深深遗憾的圣域保留了下来。
席恩的功绩,就和他被历史传唱的那样无法磨灭,让人尊敬,更令人敬畏的是他的人格。
如果其他法师知道有这样一位前辈被如此对待,历经千年的酷刑,还是被一个魔族,魔界宰相无故制裁,或者一般民众知道,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吉西安理解了月和诺因的态度,因为他也不能接受。
关于囚禁折磨的部分,也许是太过痛切,肖恩只是浅浅提了一句,可是在诺因同样平静简短的话语中,却有了不一样的重量,冷酷的真相让灵魂也紧缩起来。
“那个法器是维烈主动向冥王索取的神器,也是他自己要求对席恩痛加折磨,没有征得肖恩的同意,一直隐瞒他进行?”吉西安难以置信,“可是殿下,他不是这么对我说的,我看得出,他说的是真话!”
“他是没有对你说谎,因为他相信自己说的是真话。”诺因冷冷讥笑。
“?”
“吉西安,你不了解魔界的情况。虽然我也不是全盘掌握,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那是个失落文明的交通工具,本来属于这个多元宇宙,后来漂流到境外宇宙。魔族自称‘摩苏’,在他们的语言中是遗民的意思。为了找回故乡,魔界曾经的统治者在很久以前离开,也许发生了意外,一直没有回去。从那以后,魔界就变成了一个封闭、扭曲的世界,一群拥有强大异能的小孩子在里面称王称霸,统治他们的是一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复制人,也就是维烈。”
他紫色的眼眸注视部下:“你说,在这种情形下,会发生什么事?”
吉西安没回答,他有不妙的推测。
“维烈是很可怜,在他十五岁时,他复制人的身世被发现,原本喜欢他的魔族们开始在心里轻视嘲弄他,包括他真心抚养的一群同辈,其中也有被艾斯嘉人称为‘五幽鬼’的人们。”
“可是殿下,我没有……”吉西安困难地道,搜索内心属于风之幽鬼的部分,一些残留的情绪。
“当然。”诺因勾了勾唇,“又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小屁孩的时候什么过分的话都说得出口,但是长大了以后——人只要长大,就会改进自己。可惜维烈不是这么以为,他认定所有人都已经不再尊重他,瞧不起他,复制人的身份一旦曝光,他就再没有尊严可言,可以随时被替换。这种扭曲,恐惧着一切的心态,造成了他开始讨好周围人,封闭自己的内心。”
“过去,他没有勇气抗争,任由自己的伙伴拿捏自己,只要抱着宰相的位置就可以获得自我满足。那是维烈神一样的父亲,他基因原体的父亲基连赐予他的神圣责任,他用这个支撑着自己,希望基连有一天回来,会认可他的努力。”
“当然,基连一直没回去,维烈从期待、绝望到麻木地放逐自我。魔界的历史按照当地的算法超过了三万年,他可没有那么大的毅力维持住那个软弱的自己。但是,他也没有去找过基连,只是原地等待而已。很有意思,在维烈的影响下,其实那帮小孩子一样恐惧着外界,他们从来没有向外探索的勇气,直到意外发现艾斯嘉。用次元通道来到这里后,他们都乐疯了,这是个相比他们的科技,他们的文明遗产非常落后的地方——至少他们这么认为。很不幸,黑暗历的时候,正好是辉煌的魔导历结束,法师遭受残酷迫害的时候,艾斯嘉最弱势的时期。之后我们的世界一直被一群根本没有实际本领的异族踩在脚底,任由玩弄。”诺因狠狠咬牙,深入骨髓的屈辱与疼痛。即使高等魔族因为席恩而被驱逐,可是千年来,魔导国依然在一次次魔潮的肆虐下。魔兽,维烈制造的这些怪物不断蹂躏着这个国家。
吉西安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惭愧,可是没有,他心理上实在无法进入风之幽鬼的角色,反而对主君的情绪更加共鸣。
诺因了然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对维烈,艾斯嘉也是个巨大的转变。在此之前,他的人格早已无力为继,只是混沌度日,但是找到艾斯嘉后,他就拥有一条发泄渠道。”
听到这里,宫廷法师长打了个寒噤,灵魂如坠冰窖,想起魔界宰相,被称为黑之导师的男人所犯下的历历罪行,足以让任何人头皮发麻,深痛恶绝的罪恶行径。
种族灭绝,沉没一个大陆,降魔战争期间死伤人数超过三十四亿。
维烈……维烈!?
诺因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他后来对精灵和席恩做出那样的事情,我本来是可以尊敬维烈的,他已经比他那些疯狂丑恶的同胞好太多了,他真心想过和艾斯嘉建交,平等对待这里的人。虽然他的心意因为他的恐惧懦弱和不敢反抗,其实也微不足道。他连向魔王进言,让魔族少杀点人都不敢,仅仅来这里学了语言,偷窃了珂曼家族的藏书就回去,签订了一份脆弱不堪的协议。然后玛格蕾特,他唯一的信仰,他以为唯一把他当人看的女人死掉了,还是因为魔族的暴虐,因为他的不作为死掉了。精灵,还有这个世界的生灵,谁不恨杀人无数的魔族?可是玛格蕾特的死,还另有隐情。”
“精灵王,我的外祖父奥佛瑞特被玛格蕾特欺骗,用异能控制,抛下他的责任——玛格蕾特会死,根本是因为她的间谍行为,勾引联军首脑之一的精灵王,违背了当时已经签订好的和平协约,才被精灵杀死。我的外祖父清醒后,因为无力挽回种族的颓势,最后屈辱地死在魔王艾尔拉斯的自爆下。”诺因痛彻入骨地道。
“殿下……”看到主君的神情,吉西安心下不忍,更震惊这样残忍的内情。
一场种族战争,竟然是因为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对男女,这样一群异族。
“可是维烈依然不敢承认这一切,整顿魔界,纠正他的错误,指控真正的凶手——包括他在内的全部魔族,于是艾斯嘉,我的外祖父,我的族人,所有的精灵成为了牺牲品。”
诺因仰起头,仿佛又看到了肖恩记忆里的那片血色地狱,惨死的人类和各族,被屠杀的精灵们,湮灭的索雷斯大陆,他只在书上读到的精灵王城,随着整个陆地一起沉没的绿皇森林。
他平静地叙述:“维烈甚至不舍得马上威逼盟军交出我的外祖父奥佛瑞特陛下,一心追杀精灵,慢慢地享受杀戮,用他在珂曼家偷学的火焰魔法,用他的空间异能屠杀,杀了整整十七年,杀到降魔战争总决战结束,杀到后来害怕没杀干净,动用魔界的细菌武器,让残留的两百多个精灵儿童活活病死。”
吉西安捂住嘴,微微发抖。
“折磨,发泄,屠戮,他终于成为完全的强者和主宰,而不是魔界那个看别人脸色的小可怜,随时怕被人取代的复制人。那种感觉,让他迷恋,无法自拔地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