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江南没有好医士,还要特地从京城带一个回去不成若是这样,那我父亲趁早也不要待在江南了,和我一样早早进京,住在你家里托你府上庇佑是正经。【】”</p>
宝玉倒也不生气,反而看宝钗道:“宝姐姐,我想琏二哥是没出过远门的人,我们府上家奴路上也未必熟悉,我想姐姐家里人都是南来北往买进卖出的,道路熟稔,不知能不能请姐姐和姨妈说说,派一二老仆为他们引路。”</p>
宝钗不意他居然能说出这话,倒不好说自己已经想到,只要多夸夸他,好叫他日后再接再厉才好,便点头道:“我回去和妈说,不单老仆,我家里还有几个略通医术的婆子,我也叫她们跟着,颦儿身子不好,有她们看着我放心些。”</p>
宝玉见她想得周到,才放下心来,看一眼黛玉,想要再多和她说说话,到底什么也没说,就拱手告辞,自己回去了。</p>
宝钗等宝玉走了,依旧搂着黛玉,也不拿虚话哄她,只继续静静让她靠着。</p>
黛玉自己渐渐的倒好了,支起身子,问宝钗道:“姐姐说他们当初用了我的嫁妆银子修那个大观园”</p>
宝钗一听她问这事,就知道她这一阵已经过去了,点头道:“本来你若是嫁给宝玉,这钱被他们花了也就花了,不当什么,但这辈子,你是定然不会嫁给宝玉的,这钱,也绝不能叫他们拿去。”</p>
黛玉点点头,因父亲还在,她就在想父亲身后之事,未免又涌出一阵心酸愧疚,宝钗知道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的想法,不让贾家拿了拿笔银子,倒并不是心疼那点子钱。如今这世道,你一个孤女,钱财够用即可,家资太厚,反而如匹夫怀璧之罪了再说老太太那里还留着你和宝玉的婚嫁银子呢,只要没有后来那事,你和宝玉,怎么也穷不了。我忧虑的,是贾家拿了银子以后的事,家里出了皇妃,往来皆是王公贵戚,你看满府里的爷们,哪个配得上这般煊赫权势再者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世上焉有万世不易之朝、千年不散之族旧时王、谢,前朝张、沐、徐、朱,如今又何在要我说,这泼天富贵,才是贾府的杀机,贾府的杀机,亦是我等的杀机。”</p>
黛玉点头道:“我明白,所以还想请姐姐帮我一遭。”</p>
宝钗笑道:“你我之间,还要说得这么客气做什么”</p>
黛玉道:“只因我求姐姐这遭,事关重大,所以我不得不慎重。”</p>
宝钗见她郑重,便直起身子看她。黛玉缓缓道:“我想请姐姐派几个家人跟我去,最好是江南那边,熟悉当地人情风物,又会算账的,我想说服父亲,一方面广置祭田,扶植家学子弟,一方面以薛大哥哥的名义,在苏州置办些房产田宅,倘若我父亲不幸过身,我是在室之女,本就可以继承钱财,父亲替族里置办祭田,宗族里长辈得了好处,处置家产的时候多少要顾及我一些,我不要多分钱财,只望着族里帮我管理产业,以薛大哥哥的名字置产也是此意。如此我名下有产业、薛大哥哥那里有产业、族中替我管着些产业、贾府也替我存着些产业,再有宝姐姐你和老祖宗替我存些私房,这么多处打算,总不至于处处落空罢就处处落空,那也只能认了。”</p>
宝钗以为然,只是不赞同以薛蟠的名义买地,道:“你肯信我哥哥,那是看着我的面子,只是连我自己都不能对我哥哥打包票,何况是你再则他毕竟是个外姓,以他的名头买地,林姑父该怎么想呢不如请林姑父从宗族里置一过继之子,倒是长久之计。”</p>
黛玉苦笑道:“我父亲这么多年无子,你道他没想过这些事么只是我们已经是数代单传之家,亲族凋零,纵有几个还有来往的子弟,不是家风不好,就是年纪太大,我父亲选了这么些年也没选出个好的来,现在仓促之下,如何能得若是说用亲戚的名字买东西,一则他们与我们走动不多,二则这是有好处的事情,你给了这个家,那个家里就要议论,本来是敦亲之举,结果反倒惹出纠纷来,倒违了我的本意了。”</p>
宝钗听说才罢,只道:“你放心,一应人手,都包在我身上。回头我叫莺儿给你送个单子,各人名姓家世、擅长哪样,都写在上面,你自己看看。”</p>
黛玉知道这些都并非一日可得,可见宝钗之用心,于心中苦涩之处蓦地生出一点点甘甜来,不由伸手握住宝钗,两人十指相扣,相视一笑,其他一切,尽不须再提。</p>
林海之信既出,贾母虽依依不舍,却也立着贾琏打点行程,护送黛玉南下。宝钗从前便暗自备下会算账、懂买卖、尚算忠心之家人,本是为自家打算,此时正好先给黛玉差遣,因禀过薛姨妈,又亲自写了一封信给薛蟠,殷殷嘱咐,百般盘算,方送黛玉回去了。</p>
原来林海自纳妾之后,衣食起居有人打点,身子较之从前本已是好得多了,到年尾考察薛蟠,见他功课倒也差强人意,恰好又有同年在金陵点学政,便打发薛蟠往原籍去考试,同时叫家人掣着自己的书信前往拜见,是防薛蟠万一不中之意。</p>
谁知薛蟠倒争气,以倒数第四的名头入学,他是志得意满,恨不能立马再去考个秀才,林海也想乘着同年在彼,替薛蟠谋个出身,免得人家说他林某人门下出来的,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忒也丢份。</p>
怎奈天又不从人愿,林海这位同年正当壮年,却罹患重症,未及一展宏图,已经卧床不起,不上一月,竟是撒手西去,丢下一个独生儿子,前几日还是官府少爷、人人称羡,倏然就变成失父之孤、无依无靠了。林海见不是事,因写信叫薛蟠前去帮忙料理,自己也特地前往祭奠一番,又因他自己也只得一个髫龄的女儿,身子又不大好,不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感慨之下,回来便有些感风,不上几日,就昏昏沉沉,不能上衙了。那姨娘姓方,却是个实心的人,因林海待她颇为礼遇,对家人也颇照顾,她感念林海之恩,素日服侍尽心尽力,饮食起居,都是亲力亲为,从不肯假于人手,又因林海总提起黛玉,她便想林海独生一个女儿,这病情十有是思念女儿所致,倒不如请黛玉回来见一见,说不准就好了,因此自作主张,打发人写了信去京中请黛玉回来,殊不知倒惹了千里之外一场大风波,也是凑巧。</p>
、第47章</p>
黛玉随贾琏坐船南下,初始时只是思念父亲,只恨不能胁生双翼、万里瞬息而至才好,一日之后,便渐渐觉出几分孤寂之情,素日所爱看之稗官野史都看不进眼里去,再一日,便觉情思昏沉,懒吃懒睡,神气恹恹。一个紫鹃又晕船,跟前只得雪雁陪伴,雪雁正是半大不大的时候,和黛玉怎么也说不到一起去,黛玉便越感无趣,镇日靠着窗边发呆,暗暗想道:不知宝钗此时在做什么察觉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直呼了宝钗的名字,面上一点绯红还没起来,又已经褪去,长叹一声,眼睛一时转向南方,遥想父亲此时病体该当如何,一时又望向北面,数着时辰惦记宝钗在做什么,一颗七窍玲珑之心,四分给了林海,倒有三分分给了宝钗。才行三日,人已经瘦了一圈,宝钗春日里好容易给她养出来的一点子分量,又尽数化为乌有。</p>
到第三日下午,黛玉依旧在窗子边上看外头,却见前面一叶小舟,顺风疾行而来,船上艄公见了官船便打旗语,偶尔也叫喊几句,江上风大,听不清楚,只见那船飘飘摇摇地问到这一船来了,这回黛玉听到了艄公的喊话“可是荣府里琏二爷的船”</p>
黛玉心内一动,把窗户顶得大一些,细细打量,那船上一个家人打扮的人爬上自己的船,和贾府的仆从说些什么。那几人又引他入内见贾琏。</p>
黛玉看那人有些面善,依稀在宝钗那里帮着理事的时候见过似的,不自觉地就跟过去,隔着帘子听贾琏和那人叙过,那人道:“小人是薛蟠薛爷府上,家里姑娘打发人来信,说有些紧要物事要送给林姑娘。”原来黛玉坐的官船,行的本就慢些,贾琏又顾忌她的身子,越发叫人小心求稳,因此薛府派出的这小船倒几日就赶上了。</p>
贾琏听说是从京中来的,笑着问道:“是什么东西这么要紧,还叫你这么急忙上火地赶着送过来”</p>
那人笑道:“小人也不知道,只知道姑娘叫里面金莺姑娘抱着,命我们务必赶上。”</p>
贾琏听见是内帏私事,不好再问,就吩咐小厮:“去请林姑娘来。”</p>
黛玉听见他说,忙转身回去,刚好在贾琏的小厮来叫之前进到舱内,耳听得门口雪雁和那小厮说话,待雪雁又回了一遍,方整整衣衫,慢悠悠地道:“叫她进来罢。”</p>
内外之别,又有一番折腾,方见莺儿戴着黑色斗笠和一个婆子进来。</p>
黛玉自为思念宝钗,连见了宝钗的丫头都是一喜,几步上前问:“她又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巴巴地叫你来了”</p>
莺儿摘下斗笠,左右一望,黛玉会意,打发雪雁道:“你抓点果子和那几个小子到门口吃去,在船上这么些天了,也难为他们。”</p>
雪雁就欢欢喜喜地走去门外,那婆子在门口守着,莺儿对黛玉道:“林家姨娘又派人送了封信,说前时不知道规矩,送信送得孟浪,怕惊坏了姑娘,赶忙叫人进京和姑娘说一声,林老爷的病尚可支持,让姑娘不要急着赶路,怕路上再病一个倒不好,贾府里都说你们去得这么远了,赶不上,再者琏二爷也是有分寸的,不必特地追赶,因此没派人来。我们姑娘不放心,打发我们出来先给姑娘报个信,另外还有一番话要说给林姑娘听。”</p>
黛玉就知道后面这番才是要紧的话,身子向前一倾,仔细听了。莺儿道:“姑娘说,倘若林老爷竟躲过了这一次,林姑娘倒不如设法留在扬州,不要回去了倒好,从前总觉得林姑娘没个依靠,必要靠得老太太、宝玉,然而若是这次林老爷无事,说明前因并非不可更改,林姑娘许也不必在贾府待着了。”</p>
黛玉从前竟是从未想过这条路,怔忡半晌,踟蹰不定。莺儿看她脸色,道:“我们姑娘说,林姑娘也不必匆忙决定,毕竟是件大事。只是姑娘在扬州,还是多陪陪林老爷,务尽天伦才是。”</p>
黛玉问:“她就没说,我若留在扬州,她要怎样”</p>
莺儿道:“我们姑娘说,林姑娘要在扬州,她自然以后要设法再来的。横竖我们大爷在这里,寻个由头,劝太太回原籍也好、来探亲也好,都有说法,叫林姑娘不要想她。”</p>
黛玉就暗暗叹息,心中只是如何能够不想,面上还不露,只道:“我省得了,你们远来辛苦,先去歇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