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龙赶紧解释：“自己人，自己人。【】我在乔家帮工，小姐在南京上大学，日本人大屠杀，他的外国老师，这个詹姆斯先生，带着她逃出来，回到安徽老家。家里人也跑反了，只留下我和几个家丁，让我们看到小姐，就护送她到武汉与家人会合……”女人好奇地问：“还有外国老师带着学生跑的？”詹姆斯以为江龙没文化，很木讷，很笨拙，没想到突然聪明起来，编的谎话还有模有样的，为了让他的谎话更圆满，决定添点佐料：“乔小姐，学医的，要学外文，我教她英语，我爱他，要学西方骑士，保护她……”逃难的人也这么有趣，女人捂着嘴笑了：“哦，原来你们是一对……”“不是的，不是的……”乔子琴急了，涨红了脸，嗔怪地瞪着詹姆斯，又瞥了江龙一眼，想不到一个老实巴交的工人，编谎话不打草稿，信口开河。但是自己才苏醒过来，恽大姐刚刚在问，还没来得及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心里正在犯嘀咕。因为陈明一路过来都给他们交代过，詹姆斯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哪怕见到亲娘老子都不能说。但是另一方面又觉得，人家恽大姐救了自己的命，不仅收留自己，还要收留另外两个人，还指望她保护哩，不说实话方对不起人家。两头为难，怎么介绍自己还没想周全，他们两个到异口同声了。“不是的，老丈人，还没，见着，要同意，才算数……”詹姆斯洋腔洋调的话，连乔子琴也笑了。“那好，我救了你心上人，拿什么谢我？”听女人这么一说，詹姆斯撸起袖子，又颓唐地放下来：“一块金表……掉了……要不……”乔子琴心一动，这家伙，真大方，为我什么都舍得。跟着就在肩膀上的背包里掏一阵，掏出一只金戒指递给她：“不要他的，我答谢你。”女人接过来两眼放光：“哟，这不是未婚夫给的吧？金表我可用不起，外国女婿就没有别的东西？逃难最少要带箱子吧！”江龙看不起她了：到底是乡下女人，见识浅，救人原来是为了钱咯，我救了詹姆斯，他送过金表，我还不要呢！詹姆斯不知道这家人什么背景？看着女人能说会道的，跟一般中国的农村妇人不太一样，担心受欺负，于是说：“护送小姐，大事，两个人，不行的，还有人，走散了，他们拿东西，可能，一会要找来……”“快坐下，我做饭给你们吃。”恽大姐不问了，说着忙碌起来。前阵子只是为了保命，还没感觉到饿了，现在才发觉，肚子都咕噜噜叫，三人坐在破桌子前，毫不客气地等着吃饭了。恽大姐一边忙碌一边说：“咳，也是该我与小姐有缘。自从我家男人被日本人枪杀后，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日子，白天不敢去打渔，只有趁着晚上打点鱼糊口，没想到看见有人落水了，就背回来了。”电闪雷鸣的晚上打鱼？这可是男人也不敢干的事，江龙敬佩地投去一眼，感叹道：“唉，日本人害多少人家破人亡啊。”乔子琴对詹姆斯说：“你把衣服脱下来，伤口浸水会感染的，我给你重新包扎吧。”“对对，是需要重新包扎。”恽大姐马上从灶台走过来帮忙。江龙拜拜手：“恽大姐，我们饿惨了，你赶紧烧点饭，那就是帮我们三个人的忙了。”说着他横过身子，轻轻地帮詹姆斯褪下半个肩膀。乔子琴拆开布条，只见伤口周围红肿，已经开始糜烂，眉毛打了疙瘩：“再不手术，会越来越麻烦的，天亮前我们赶紧走。”幸好，乔子琴始终背着她那个小皮包，人掉到水里了，虽然包包还没有掉，小包沉甸甸的，包里有一个油布卷，里面有一些急救的药物，打开来，取出两颗消炎片，桌上还有半碗姜汤，丢进去化开，用一小团棉花蘸水，轻轻地为他擦洗。江龙拿起油灯凑近给乔子琴照亮，顺口问了一声，大概现在是什么时间？詹姆斯垂头丧气地喃喃道：“没有表了，那，是父亲，给我的，现在，丢了。”江龙好笑：“表重要还是命重要？我掂量着，现在也快要天亮了，歇息一会儿就赶紧走，免得日本鬼子来了害了恽大姐。”恽大姐端上饭来；“你们要到哪去？”“詹姆斯胳膊受伤了，要赶紧去汉口做手术。”江龙端过碗大口吃起来，虽然只是小鱼和着菜叶胡乱煮的饭，可他吃得特别香。另外两个人就吃得很勉强，但也尽量把肚子填饱。“哎呀，你们有受伤的人，还不将息几天，怎么能走呢？”江龙说不行，不能耽误。詹姆斯也说，可能，失散的家人正到处找他们。“我这里贫寒，留不住客……”恽大姐开始凄然，跟着又爽快起来，“那正好，我跟你们一道去。”两个男人都问她要到哪去？她神色有几分阴暗：“丈夫死了，我一个女人……住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总不是个事儿啊……也跟你们到汉口去。”“武汉还有亲戚吗？”乔子琴关切地问。“我有个表哥，在汉口珞珈路上的惠民医院帮工，我打算去奔投他。”乔子琴高兴了：“那好啊，你给我们带路。”江龙问：“你家娘家婆家都没人了吗？”恽大姐捂着脸哭了：“我娘家，婆家人都跑散了，男人打鱼到沙湖去卖，也被鬼子打死了。”乔子琴见恽大姐说得可怜，便说：“一道走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见事不管，再说，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恽大姐才高兴起来：“那我进去收拾行李去。”“乔医生，我腿上被打穿了。”江龙见乔子琴给詹姆斯包扎完，才磨磨蹭蹭走过去说。乔子琴立刻放下碗，瞪眼看着他，嗔怪道：“那你不早说？！快把裤子撸起来。”江龙嘿嘿一笑：“离肠子还远着呢，不急，你先吃饭，吃完再帮我消毒。”“你还笑得出来？我还吃得下去？快让我看看，又是跑又是逃的，还在湖里泡那么久，若是感染就麻烦了。”江龙见乔子琴真生气了，想到她那么关心自己，心情十分激动，这才坐下撸起裤腿。果然，子弹在他小腿肚子上穿了个洞，血已经凝固，他还没事似的，这个男人真够坚强的。没有药物了，消炎片也没有了。恽大姐又端来一碗开水，乔子琴让她放些盐，找几块干净布，用盐水给他擦洗后，再用干净布包扎起来，江龙放下裤管说：“乔医生，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詹姆斯插嘴说：“你的，还救了我两次呢。”江龙觉得这个外国佬挺烦的，也没理他，径自去灶台拿出衣服搭在绳子上，抱起一堆柴火烧烤，小茅屋里顿时烟气升腾，呛得乔子琴直咳嗽，江龙只好去开门，望外面瞅了一眼说：“天快亮了，雨也停了。”恽大姐卷着个小包裹出来，换了一件淡紫色的碎花衣服，头上扎了一条淡黄色的头巾，见乔子琴望着她，解释道：“月子里受了风寒，出门要避风。”跟着问他们吃完了没有？詹姆斯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就把昨晚借她男人的衣服还给她。女人拿起来放自己包裹里，眼圈又红了：“人都不在了，衣服也没人穿了，带在路上有个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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