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心心……</p>
年轻时不嫌肉麻，喜欢这样叫她，这一叫，不知不觉就叫到了老。</p>
而不管她离开了多久，也不管他现在又老成了什么样子，她在他的心里，始终还是初见时那般耀眼美丽……</p>
心脏，狠狠抽搐。</p>
常年麻木的心，也只有在想到她时才会有感觉，痛的感觉……</p>
也幸得有感觉，即便是痛也好，否则这几十年里，他与行尸走肉便毫无区别了。</p>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熬了几十年……</p>
快了快了，再熬一熬，他就能与她团聚了……</p>
犹记得，她走的那天，拉住他的手对他说的那些话，她说她原谅他了，她说她先走一步，她说她会在奈何桥上等着他，不管多久。</p>
她在等他……</p>
已经四十多年了，她耐心不好，他不能再让她等了……</p>
现在郁家的根基稳定了，引以为傲的曾孙也尽得他的真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郁家和嵘岚，加上有个深爱着曾孙的曾孙媳妇儿，他可以放心了。</p>
上天终究是待他不薄的，现在又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他无憾了。</p>
嗯，就算现在去陪她，他也无憾了！</p>
郁凌恒牵着郁太太的手，默默地站在太爷爷身后，知道太爷爷正在缅怀太奶奶，小两口都很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p>
许久之后……</p>
像座雕像般的郁嵘终于动了，慢慢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刚才在餐厅里折好的早孕报告单，平平整整地摊开，递出去，头也不回地淡淡吐出两个字，“烧了。”</p>
郁凌恒松开云裳的手，立刻上前，接过报告单，走向一旁烧纸钱用的火盆。</p>
在郁凌恒把报告单参合着纸钱一起烧的同时，郁嵘看着妻子的牌位，眼底泛着浓浓的思念和深情，喃喃低语，“心心啊，你看时间过得多快，我们都有玄孙了，你在天之灵啊，可一定要好好保佑她们母子，保佑她们健健康康，无病无灾，保佑郁家家丁兴旺，长盛不衰……”</p>
我可能撑不住了，所以这些小辈，得由你来保佑了……</p>
听着太爷爷喃喃自语，云裳的心，又是一酸。</p>
明明是很开心的日子，可此时此刻看到太爷爷只能把喜悦与一个牌位分享时，她觉得心好疼……</p>
从心斋出来，云裳亲昵地挽着太爷爷的手臂，像是散步一般与太爷爷慢悠悠地走在小小的石板路上。</p>
郁凌恒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面。</p>
“太爷爷。”走着走着，云裳突然轻轻开口。</p>
“嗯。”郁嵘淡淡回应。</p>
“您跟太奶奶说马上要有玄孙了，可万一我肚子里的是女孩咋办啊？”她惆怅地皱着眉，嘟着嘴苦恼地娇嗲道。</p>
刚才听到太爷爷对太奶奶说的话，云裳表示压力山大，这生男生女她可控制不了，太爷爷却直接跟太奶奶说“母子”，那万一十月之后她生下来的是女孩可咋办？</p>
“你太奶奶喜欢男孩。”郁嵘微垂着眼睑，看着路，平静淡然地说道。</p>
“呃，这个……”云裳汗哒哒，好想说我也喜欢男孩啊，可是这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啊！</p>
看出她的纠结，郁嵘扯了扯嘴角，轻轻拍了拍她挽在自己手臂的小手，宽慰道：“是女孩也没关系，今年若是女孩，明年生男孩也一样。”</p>
呃，明年还生？</p>
云裳悄悄回头看了郁凌恒一眼。</p>
其实她不排斥生二胎，因为她觉得孩子最好是生两个，有伴，不至于太孤单，但两个孩子的年龄最好能相差四五岁，三年抱俩那种生法太粗暴了，她觉得不太好。</p>
嗯，郁凌恒也觉得不太好。</p>
他和郁太太在一起毕竟才一年，正是他对她的身体非常迷恋的时期，这怀了孩子他就得忍啊，忍一次十个月已经是惨无人道了好吧，若刚解放不久他又要再忍十个月的话，他会死的！</p>
所以他也不赞同生完第一胎在短时间内又怀第二胎，最少也得隔几年再说。</p>
虽然不赞同，可他也不能忤逆太爷爷。太爷爷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等明年再跟太爷爷沟通一下就好。</p>
于是郁先生给了郁太太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p>
“万一明年还是女孩呢？”云裳咬唇，转回头去瞅着太爷爷，假设道。</p>
郁嵘垂着眼掩饰着眼底的黯然，想了想，说：“你们还年轻，不着急。”</p>
听太爷爷这语气，好像有点重男轻女啊……</p>
“太爷爷您的意思是我一定要生个男孩才行么？”云裳瘪了嘴，闷闷不乐。</p>
她自然是希望不管自己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能得到太爷爷的喜欢的。</p>
“其实我比较喜欢女孩，可爱又贴心。不过你们太奶奶喜欢男孩，年轻时她留过洋，思想倒也不保守，可唯一在传宗接代这方面，她很坚持。”郁嵘想到妻子，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一抹无奈的笑，轻轻说道：“我还在，自然是想帮她保留这份坚持，等我哪天不在了——”</p>
“太爷爷！”云裳急喊，心里咯噔一下，莫名不安。</p>
“没事。”郁嵘却满不在乎地笑笑，一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再次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缓缓说道：“等我哪天不在了，你们就算只生一个，不生男孩也没关系的，反正到那时你们太奶奶也怪不着我了，她很凶的，我怕她骂我。”</p>
最后一句，明明饱含着一丝宠溺和戏谑，可听在云裳的耳朵里，却充满了悲伤……</p>
她哑然，心里除了难受，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p>
对太爷爷来说，死亡或许并不可怕，甚至可能是一种解脱，可对他们来说，亲人离去的悲痛，他们不愿也不能接受。</p>
云裳的双眼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特别难受地看着太爷爷布满皱纹的脸。</p>
脑海里又想起郁先生曾说过的那句，太爷爷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而已……</p>
嗯，太爷爷辉煌一生，可终究，也只是个孤独而可怜的老人而已。</p>
云裳用力抿了抿唇，收起不好的情绪，咧开嘴，换上开心的笑靥，语调轻快而甜腻，“太爷爷。”</p>
“嗯？”</p>
“等孩子生下来，您帮我们带吧！”云裳说，态度诚恳而坚定。</p>
闻言，郁嵘停下脚步，微微皱着眉头转头看她。</p>
郁凌恒也看着她，对她这样的决定表示惊讶。</p>
沉默半晌，郁嵘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带？”</p>
沙哑低沉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p>
“嗯嗯！您看我跟阿恒都没经验，肯定带不好的，请保姆我们又不放心，而阿恒是您一手带大的，您把阿恒养得这么好，所以孩子给您带是最适合不过了，只是恐怕要多多辛苦您了，好不好呀太爷爷？”云裳用力点头，噙着甜甜的笑靥，抱着太爷爷的手臂撒娇道。</p>
她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很痛，心疼太爷爷……</p>
太爷爷太寂寞了，尤其是他把家主之位交出来后，他好像变得无事可做，如此一来，更是孤独寂寞……</p>
人老了，身边没个伴，加上无事可做，日子肯定更加无聊难熬，长久下去，对身体和心理都会有不好的影响。</p>
所以，就在刚才那一瞬，她决定等孩子生下来，给太爷爷带，这样太爷爷就不会寂寞了。</p>
当然，她并不是真的要年岁已高的太爷爷照顾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她会让太爷爷搬到恒阳居，或者她和郁先生搬到太爷爷的心殿也可以。</p>
说把宝宝给太爷爷带只是一个理由，一个让太爷爷以后不再孤独的理由。</p>
郁嵘没说话，手微微颤抖……</p>
“好不好呀太爷爷？您就帮帮我们吧，你看我和阿恒每天那么多工作，好累好累的！”云裳抱着太爷爷的手臂轻轻地摇啊摇，使劲儿撒娇。</p>
郁嵘的心在颤动，曾孙媳的心意他岂会不明了，心里不由得再次感到欣慰和感动。</p>
不得不说，挑眼前这个丫头做自己的曾孙媳是他这辈子眼光最好的一次！</p>
虽然最初挑中她是有别的原因，但随着相处了解，他是真的打心底儿的喜欢这倔强又善良的丫头。</p>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p>
太爷爷不说话，身后的郁先生也不说话，云裳恼得瞪了眼发愣的郁先生，“阿恒！”</p>
郁凌恒回过神来。</p>
“是啊，太爷爷，您看裳裳都求您了，您就答应吧！”郁凌恒立刻上前一步，挨在郁太太的身边，噙着笑对太爷爷说道。</p>
郁凌恒话音刚落，云裳又乘胜追击，“太爷爷，答应嘛答应嘛，您就答应了嘛！”</p>
看着小两口殷切期盼的目光，郁嵘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好。”</p>
那苍老沙哑的声音，颤抖着，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和感动。</p>
郁家能有这样的家主和主母，他真的是可以放心了。</p>
“谢谢太爷爷！”云裳开心地叫道，声音清脆如黄鹂，好听得很。</p>
郁嵘看她一眼，眼底难掩宠溺。</p>
郁凌恒也看着她，眼底除了宠溺，还有深情和赞许……</p>
“咦？”</p>
突然，云裳蹙眉看着前方，低低发出一声疑惑……</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