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见草帽。
继而一个篮子出现在角落,篮子里装着一些白色的草根。
这才见到半个身子露了出来。
老头抬头,仅仅是露出了一张脸,沧桑的脸上,没有一丝丝的疲惫,眼神有一种让马景澄难以形容的感觉。
没错,这种眼神,他在刘伯恩和临江小镇的李树根身上见过。
他经历过两个时代,自然能够很真切地感受到这种不同。
他在帝都读书时,见过无数的老人,眼神涣散,老小孩一般不知世事,不知道要干啥,仿佛一下子没接住,那口气儿就断了。
他有时会坐在公园的松树下,沐浴着阳光,抖着腿,百无聊赖地看着那群人,又吼又叫,有的不停地拍打着肚子,四处游荡,给他一种在等死的感觉。
他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呢?
那感觉真的很奇怪,直到后来,他一天坐在电脑前十几个小时不动时,他终于也开始站起来在实验室拍打着自己的肚子游荡,他这才知道,原来是吃饱了撑的,不运动就不消化,不消化就难受。
然而,在这个世界,就算是在花镇家里老人家身上,他也没见到那种神态,老人家腿脚不好,可是神态却很好,并没有病恹恹的感觉。
年轻人也有很大的差别,或许是饥饿的关系,这个世界的人充满了干劲儿,那个世界的年轻人,一脸的不愉快,死气沉沉,生无可恋,行色匆匆。
马景澄就是这样无聊的人,面无表情,挂个相机,行走在一号线、四号线、十号线、九号线等等地铁换乘的地方,观察着上下班人,那些人,像极了小河边要下雨前忙碌的蚂蚁,更像是夏天枯老核桃树下拖着蚂蚁蛋的臭蚂蚁,一群又一群。
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脚步缓慢,因为都在掐时间。
这点上,他不同,他喜欢在很早的时候坐地铁出门,很晚的时候坐回去,要么看书,要么看着窗外出神。
地铁上的人,也不交流,就是低头玩手机,偶尔能看见人咧嘴一笑,仿佛那个笑容是一种被触发的奖励,有时间限制,笑完就消失了。
另一些则是耷拉着眼皮,手机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能令他感到高兴了。
还有一些,戴个耳机,嚼着口香糖,轻微地摇头,应该是跟上了节拍。
而这个世界,除了因为长期受到欺负,眼神产生畏惧的人,其余的面黄肌瘦也阻挡不了眼里的光。
当一个人不能用语言来定义一种现象时,那只能说明他该学习了。
第一次见刘伯恩,马景澄就觉得,其身上给人一种很不同的感觉,但是他并不知道什么导致的。
疑惑留在心中,他也在笔记本上做了记号。
直到在临江小镇,见到了那张照片,原来,只有经历过战斗的人才能有那种神情和状态。
即使生活气息,也掩饰不了它的自然流露。
马景澄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特别是和别人见面时的第一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一年两年形成的,从他初中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在以后的岁月当中,不断的通过知识补充,强化,归类,最后对其下定义。
从来没有出过错。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和他大学同学初次见面,在地铁站门口,那是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的粗壮汉子。
马景澄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去报到,汉子身后跟着两个老人,一人推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二十七八寸的那种,行礼箱上放着一些装东西的袋子,累得气喘吁吁,汉子两手空空,却不帮父母拿一点。
第一感觉:此人不可交!
三年后,此人保研了,也让马景澄对保研这件事感到无比恶心,从此,保研在他心里,成了一个贬义词。
没有用三年,就印证了自己的第一感觉。
他却直到毕业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说,大学是一个小社会。
他也不明白,这算不算第六感,男的也有这种感觉吗?
当然了,他的第一直觉,能判断一个人基本的品格,也能判断这个人与自己的远近关系。
至于远近关系这种东西,其中一些也有他自己的原因,比如某个人很好,但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成不了自己的朋友,他不明白为什么,但就是成不了朋友,最后只能归结为理念不同。
一个少说话,却多想、多看、多学、多记的人,此时面对着一个和刘伯恩一样的人。
齐敬之,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是复杂的,这种感觉,只能用‘纠缠’二字来形容。
这种‘纠缠’让人内心滋生一种气,郁闷之气。
总有一个声音在马景澄脑海说:“你不该这样的!”
马景澄的理解是,对方不应该这样占据70%,自己不应该这样占据30%。
他并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正义的战士,相反,是一个复杂的人。
和张莘月靠得太近,他会想,要不要亲一口,尝尝她的脸蛋是不是波q弹;
知道秦聿铭是为了攀州的弱势群体和自己争辩,他会想,你不要想踏在老子头上登高望远;
尽管是为了齐灵逃脱,但刘伯恩找自己去接刘东的债务,他就很不爽,本来他就有心要接手,然而从刘伯恩口中说出来,他就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接盘侠,心里就很不爽。
马景澄有时候在问自己,这是一场梦吗?
但是,做过梦的人都知道,一般来讲,遇见美事,你明知道是梦,你都放不开手脚,束手束脚。
有时候,他也会在梦醒时分骂自己,连做梦你都没有胆子,撞死算了。
这是一场梦也好,不是也罢,无论怎样,任何人都不要想迫使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除非我本来就愿意,任何人,也不要想用世俗绑架我。
因为,德已死,只剩道,大道的道!
我的道,我说了算。
在他沉思之间,老头笑了起来:“有客人啊?”
马景澄看见他脸上,没有一丝丝的埋怨寄生过,慈祥的笑脸,难掩战火漂过的血色,呼吸之间,透露出的尽是对生活的知足。
马景澄又瞟了一眼齐灵,这也就难怪了。
被生活刁难的人,或许没有一丝丝怨气,但是被家人刁难的人,身上一定会含有让别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气息。
这么好的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差得了。
这种气质,就像是有人细心掌扇,谨慎添碳,文火慢炖的火烧肉,不多一分油腻,不算少一分温润,出锅已是人间角色,见之让人心动,近之促人心跳,亲之魅人心神。
哪能是那放任心情,随意扇风,爆火乱煮,或者抠搜减柴,半生不熟,能够相比的。
学校教你识文,促你断字,家庭温你性情,养你质气,呵护你笑…
由此,也不怪张莘月被齐灵一句话就收服了。
“是啊,爸,都是灵儿的朋友!”齐灵妈妈笑着走过去,“给我吧!”
“朋友,怎么还大包小包让人拿东西,灵儿?”老爷子目光落在了马景澄身上。
齐灵和张莘月转身,眼神中透露着疑惑。
这家伙,怎么瞬间像变了个人…
“爷爷,那可不是我买的哦~!”齐灵龇牙笑道。
哎呦喂,这种状态,外人可见不到。
“爸,你和孩子们聊,我去厨房准备饭菜!”齐灵妈妈温言细语笑道。
马景澄微微一笑,这种感觉,真的好舒服。
热情好客,在攀州,真的是刻在了西南人的骨子里。
齐灵妈妈那种为有客人来家里所露出得笑容,是假不了的,只有真心发自内心的笑容,才会让人感觉到舒服。
但凡让你感觉不舒服的笑容,其背后一定是别有用心的,总之不是真心实意的。
生活在城里的人绝对感受不到这点。
当一个人被别人真诚的接待,这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当然只有能够适应这种热情的人才能感受到愉快。
那些觉得自己被冒犯到的人,是不可能有快乐的。
齐敬之笑道:“那个,折耳根,我刚去地里挖的,腌上,下午就可以吃了!”
齐灵惊喜地叫道:“呀,还有折耳根啊?”
齐敬之摘下自己的草帽,“也不知道是哪个小馋猫,整天念叨,爷爷,您说这地里的折耳根,不知道还有没有啊?”
“爷爷~”
“快请你的朋友进屋坐吧,去我那屋,暖和!”齐敬之催促着齐灵,“我换身衣服就过来。”
“齐灵姐,你家还有地呢?”马景澄搂了搂手里的东西,跟在齐灵后面。
“有啊,本地人…”齐灵俏皮地给了个wink,“没有地,可不行哦!”
哦~
我中枪了!
马景澄内心…这与你的人设不符啊!
齐灵在前边走,身边跟着张莘月,马景澄跟在后面,开始问东问西。
小院池塘,真的是东方人的最爱了。
她家地方似乎不大,但是设计得很有错落感,该高的地方高,该低的地方低。
一路上,齐灵介绍了,她家的房子,没有将原来高处推平,而是在各种地势中寻找最佳的设计,从各处搬来一些奇奇怪怪的石头,搞一些瓦,参照姑州江南园林而设计。
冬游梅花,夏青竹,春嗅幽兰,秋赏菊。
齐灵好像很在意这个院子,指着假山后面说,那儿有好几株,又说:
“不以无人而不芳,不因清寒而萎琐。
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马景澄抱着一堆东西,盯着那边,在假山清流旁边的兰草,不由地想起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首诗,于是念了出来:
“六桥三竺任徜徉,二月春风卷地香。
寻得幽兰报知己,一枝聊赠梦潇湘。”
内心不由地暗叹了一句,啊,妈的,林黛玉!
齐灵一愣,随后继续介绍,回廊后面,有一些水竹。
马景澄朝着那边看去,果然,墙体一种沧桑的白色,有些岁月了,墙上有一个如同瓶子一样形状的窗口,通过那窗口能够看见竹枝微摇。
经过一个小轩,齐灵带着他们走了进去,马景澄一看,几个两头圆的凳子靠在墙角,靠着侧窗的墙下,几张泛黄的花几上,摆着盆栽和植物,目测花几是黄花梨木做的。
小轩如同一个四方形,其中一个角延伸出去,外面又是池塘和假山。
小轩的中间一个木制的灯笼随风轻微地摇晃,上面吊着几个同心结,一种陈旧的喜庆冲入脑海。
马景澄走过去,阳光正好落在木制的围栏上,这感觉,真的不一样。
他曾经见过很多仿古的景色,样式是真古,可却感受不到一点点的那种历史厚重感,而眼前的木头和痕迹,真的能够让人沉下心来,就像坐在这池边,安安静静地感受这种难以言表的宁静。
最后,齐灵谈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对面的小山上,马景澄抬眼望去,房子两层,一半东一半西,可能是因为从地处往上看的缘故,让人有一种特别想要上去亲身感受的冲动。
齐灵谈到她家的房子没有花多少钱买下来时,马景澄感叹,这是捡漏了呀,就这,以后都是天价。
让他都有点想要去姑州买几个园林玩玩了。
不过,他也非常清楚,这种想法只要出了这个院子,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他多清醒,而是经历得多,也见得多。
这就和前世那些人谈恋爱一样的,非要把欲望和感情混为一谈,某种特定的气氛的确会让人产生对应的冲动,但多数不长久。
没谈过恋爱,看看明星们就懂了,两个人卿卿我我好几个月,80%都会出现问题,从戏里睡到戏外。
明星是个贬义词,首先它的主体是人,你有的欲望,所谓大的明星,一点都不少,甚至是你欲望放大的一百倍,甚至是一千倍。
你如果是个渣男,那某个明星可能就是海王。
当然也有海后,不过人们称之为飒姐。
短暂的热血如同高三听的冲刺演讲,听的时候,慷慨激昂,痛心疾首,握紧拳头暗自决定崛起,当演讲的人拿着钱消失在校门口,才发现,奋发图不了强,函数开口向上还是向下,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欲望就像打鸡血,也就那么几秒钟,有人却还想要长久,这不就是看着脸找999——送瓢吗?
马景澄对于这点可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