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乱的头发，红肿而带有血丝的双眼，面上呈现深深的疲惫。</p>
墨香盯着油灯出神，好半天，才吐露心声。</p>
门外，李德被墨冰叫来，他用手捂住胸口，靠在墙上，内心激烈地挣扎。</p>
王妃对墨香情同姐妹，就算没有他，一样能嫁到好人家，幸福安乐过一辈子。</p>
他有什么？常年在外，眼瞅着战事将起，万一回不来，不是害了她？</p>
她难过的时候，流泪的时候，生病的时候，他都不能在眼前，他在千里之外，或许在军营里操练，或是在战场上杀敌，他能给她什么？</p>
什么都给不了，为什么不放手？</p>
可是，放手很难，看着叔婶喜上眉梢，跑前跑后地操办亲事，他竟然说不出口。</p>
万俟玉翎坐在书房中，手里拿着一本兵书，看了一刻钟，只看到几行字。</p>
打开窗户，窗外一片黑暗，雨点被吹得倾斜，落入房中的青砖上。</p>
关上窗户，万俟玉翎垂眸沉思，自家娘子对今日的案件，分析透彻，通过手上的指甲和脚踝处的刺青，就可鉴别男子的身份。</p>
她一个高门贵女，顶着草包的名声，是如何接触到仵作这个行业的呢？</p>
万俟玉翎不是没怀疑过，但他不会对这个问题多加纠结。</p>
自家娘子定是有过奇遇，就像他一般，之所以有如此深厚的武功，还是源于他的师父，一个只喜欢吃的怪老头。</p>
那年，他才五岁，受寒毒影响，形影单只，情绪上没有波动，无喜怒哀乐，每日对他来说就是个太阳升起和落山的过程。</p>
某日，宫中来个怪老头，找不到御膳房，请求万俟玉翎带路。</p>
他没有理会，在油灯下看书。</p>
老头见他从容淡定，产生了兴趣，后来，做了他的师父。</p>
其实，师父以为他天赋秉异，却不知道，一切都是万俟玉翎的算计。</p>
尽管只有五岁，他已经能看懂兵书兵法，并且领悟其中的含义，用师父的话说，根骨奇佳，悟性极高。</p>
万俟玉翎想，能在宫内行走，没有被大内侍卫，隐藏暗卫发现，定是高人。</p>
于是，他故作镇定，步步算计，老头最终成了他的恩师。</p>
思绪转个弯又被带回，春宫图上说，食色性也，男女之事，可增进彼此间的默契。</p>
万俟玉翎以前对此没有半点兴趣，可看到自家娘子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娇嗔模样，特别是二人合二为一，水**交融的时刻，他会爆发所有的热情，那种疯狂，不足以用语言来表达。</p>
万俟玉翎的眸子越发幽深，到了快安寝时分，他周身冒火，仍旧等不到莫颜归来。</p>
推开门，李德正蹲在墙角处，用手抓着前襟，面色扭曲，看起来很痛苦。</p>
“明日你当如何？”</p>
万俟玉翎沉默片刻，问出口，李德可以说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亲事上，他还是关心的。</p>
不过，这人出尔反尔，让莫颜跟着忙活，万俟玉翎很不爽。</p>
都什么时辰了？这点小事还没解决，彼此都为对方好，要么就明天按时成亲，要么就快刀斩乱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p>
“主子……属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墨香独守空房。”</p>
李德一句话，说得万俟玉翎额角青筋跳了跳，独守空房？他离开京都，莫颜也要独守空房，莫不是影射他？</p>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p>
南边战事，他不得擅自离开营地，但是若是想莫颜，他会写信，相信她很愿意请旨南下。</p>
两个人之间，不必计较太多，总要有人付出。</p>
“既然如此，就把墨香随便配个人吧。”</p>
万俟玉翎转身要进门，却见李德突然站起身，扑通一声跪下，“属下，属下做不到。”</p>
既然做不到让墨香配人，又不想娶，让她在幻想中等待，这就是所谓的为了她着想？</p>
万俟玉翎十分不能理解这种神逻辑，而莫颜虽理解，却不赞同。</p>
相爱的人，能在一起一天，都是未来可以回忆一辈子的珍贵回忆，以后的路难说，为何不珍惜当下？</p>
和万俟玉翎在一起，莫颜永远觉得时间不够用，有时候二人同一屋檐下，并无交流，一人对弈，一人绣花，一个下午的时光悄然而逝。</p>
莫颜苦口婆心地劝说，墨香已经动摇，她一直觉得女子应当矜持，并没有明确地表明态度。</p>
而在门外，万俟玉翎的做法更直接，“李德，回去做准备，明日婚期照常。”</p>
“是，主子。”</p>
李德喜出望外，他内心总有点愧疚的情绪，过不去那个砍，所以自我折磨，殊不知，同时也在折磨墨香。</p>
莫颜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愣了半晌，她摸了摸鼻子，说得口干舌燥的心灵鸡汤，比不上皇叔大人的一句话。果然，对于某些人，还是简单粗暴更为有用。</p>
雨过天晴，李德一夜好眠，神采奕奕，按照村中的习俗，和墨香二人到祠堂门口祭拜，又在村里设宴，招待相亲们。</p>
下晌开始闹洞房，二人坐在临时的喜房中，被乡亲们各种刁难，作为过来人的大娘，竟然说荤段子。</p>
万俟玉翎和莫颜只看了半个时辰，给红包之后，立刻返回百花县。</p>
张举正在找人，亲自到客栈中等候，见莫颜归来，如遇见大救星一般。</p>
昨日下雨，贴下去寻找死者的布告被雨水淋湿，张举对案子十分上心，早上天不亮，再次派人发下布告，结果立刻有人到衙门提供线索。</p>
“你是说，是黑蝴蝶班子的？”</p>
莫颜突然想起在茶馆，消失无踪的小桃红，听完张举所言，案情明朗。</p>
小腿上脚踝的刺青，被画师临摹，在各个闹市口贴上布告，并且派衙役和捕快挨家挨户询问。</p>
几个时辰，闹得满城风雨，黑蝴蝶班的班主看到刺青后大吃一惊，跑到小桃红的住处，找不到人，立即来衙门报案。</p>
“你是班主？”</p>
莫颜认得这个班主，前两日，在茶馆中，因为小桃红失踪，对着戏迷们接连赔不是，缓兵之计用的不错。</p>
“是，小的是班主。”</p>
班主不认识莫颜，但他察言观色，看到县令很恭敬，肯定是高门大户的夫人，言语间很是恭谨。</p>
在戏班子未成名之前，小桃红跟着大家一起住大杂院，他在更衣的时候，总是喜欢露出一条长腿，几个成员都看到过上面的刺青。</p>
关于小桃红放来历，班主说不清楚。这人是突然找上他们的，请求收留，有传言说，他原来做小倌，但是不喜欢伺候男子，所以逃出来。</p>
目前为止，只有半截小腿，一只手并五脏六腑，剩下的尸块，凶手隐藏起来。</p>
根据第一个发现小腿的大娘所说，当时天色暗，她只看到一个黑影，是男是女，分不清楚。</p>
但是，大娘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她在没看清布袋里是何物的时候，用手摸了摸，当时的触感很凉。</p>
农历六月，天气燥热，从小桃红失踪到被杀害，最多有两天的间隔，而且都没有下雨。</p>
有很凉的触感，说明尸块在冷库中或者加冰块保存过。</p>
这个时节，冰块是稀罕物，平头百姓人家根本买不起，而百花县除衙门停尸房，只有一个冰库。</p>
“去，把沈家老爷请来。”</p>
沈老爷是百花县唯一一家卖冰的，近期有哪家购买过冰块，应该能查到记录。</p>
自从黑蝴蝶班有了名气之后，小桃红身份水涨船高，赁住的小院，摆放奢华，随便一个高脚花瓶就要百两银子。</p>
结合他的手指甲，小桃红或许不做小倌，但是他身边应当有一个恩客，不然不足以支撑他的奢侈的吃穿用度。</p>
死者被确定为失踪三四天的小桃红，黑蝴蝶班戏子们集体认尸，众人可以肯定，其中有一人和小桃红交好，证实他喜欢剃毛。</p>
小桃红的脚踝上有一块伤疤，伤口很深，就在刺青的部位上。</p>
戏班子成员表示，小桃红自从成名以后，独自赁住在小院中，买了个丫鬟服侍，除了排戏，几乎不和众人走动，而且他出手阔绰，上次请众人到最好的酒楼，喝的十八年的女儿红，据说用了好几十两，他眼睛都没眨一下。</p>
黑蝴蝶班火爆，但是人数众多，班主要维持正常的开销，道具，戏服，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一个月下来，所剩无几，他们戏子，靠的都是戏迷们的打赏。</p>
小桃红是旦角，常常男扮女装，戏迷们之中有很多有钱的员外，出手就几十两银子，他们是为了玩个新鲜，觊觎小桃红的身体。</p>
小桃红在这些员外中混得如鱼得水，让他们揩油，赏银照样收，没听说他和哪个员外私下有什么首尾。</p>
“小桃红可能喜欢服侍他的丫鬟。”</p>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有人爆料。</p>
丫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长得眉清目秀，每次戏班子排练，丫鬟都过来送饭，她说小桃红口味重，不吃点辣椒，会吃不下饭。</p>
小桃红不是京都人，老家在北地，从小养成的习惯，改不了。</p>
众人吃大锅饭，班主为怕他们伤了嗓子，对饮食严格的控制。</p>
“小桃红失踪，他的丫鬟也不见踪影。”</p>
众人有些疑惑，难不成是丫鬟杀了小桃红之后，跑了？</p>
“丫鬟有杀人动机吗？”</p>
看来，这些戏子们都是知情人，莫颜趁机询问。</p>
“说不准，他的丫鬟是好人家的，因为家中给弟弟娶媳妇，就要把她卖了，小桃红路过，买下丫鬟。”</p>
按理说，那个丫鬟柔柔弱弱的，笑起来很好看，是个温柔性子，怎么也想不到她能杀人，而且这么残忍的肢解尸体。</p>
从凶手抛尸来看，对方并不是为了隐藏，而目的就是想暴露，逗弄衙门的人玩。</p>
“小桃红总是做女子装扮，但是他心里是正常的男子，很排斥和员外们亲近。”</p>
众人七嘴八舌，几乎把小桃红的性格囊括在内。</p>
小桃红平日里嬉笑怒骂，很骄傲，内心却有深深地自卑感，他曾经在醉酒之后说过，做一行下九流，这辈子都不能翻身，有钱也没用，隐隐约约透露自己，配不上那个丫鬟，因为丫鬟，好歹是清白的。</p>
丫鬟的家人就在百花县，张举派衙役查明户籍，了解情况，他觉得，应该离水落石出不远了。</p>
只要能找到真凶，南平王妃答应他会给夫人看病，一想到这里，张举充满干劲，让师爷准备笔墨纸砚，只要有用的线索，全部记录在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