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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篇(1 / 2)

晃晃悠悠 石康 更新时间 2019-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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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封信是这么写的——

周文:你好!

就我现在的情况来说,给你写信是非常困难的。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时间,相反,我有很多时间是闲暇的,但如果你是我,你就会明白,如果你整天生活在一闪即逝的人群中,而你对他们又缺乏好奇心,那么你对讲他们是没有兴趣的,有时,有意无意中,你会思考他们,从中发现一些人类本性中的东西。

不是吹嘘,我现在多少学到一些与人相处的诀窍。我认识了很多人,但又很快地忘掉了他们,因为这些人彼此都很相似,我走的地方、认识的人越多就越感到这点。

前两天,我被那个卖早点的老头儿轰到了街上,因为我给了一个残废孩子三个小包子,那老头是我的老板,他告诉我,那小孩一直靠他折掉的双腿骗钱,说我把他的钱自白往水里扔,我非常气愤,卷起铺盖走到街上,开始恨所有的一切,老板,顾客,甚至那个残废小孩子,因为我不知道谁还会要我去工作。突然问,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我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出来?你要找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命运,这和你有什么相干?你在于什么?只是看看吗?这时候我怀疑自己出来是否错了,这也是在我倒霉的时候常常问自己的问题。

不要打听我在哪儿,我们灰飞烟灭的乐队,我们的快乐生活,我们曾经天真地谈论过的话题,这些东西现在离我是那么遥远,而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次触及它们了。

不要怪我没给你讲我遇到的奇闻逸事,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那时候我们会一年也不睡一分钟,一直聊我们各自的生活,我会统统地把它们倒给你,不管你愿不愿意听,现在,它们离我太近了,写起来让人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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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带他写的一段奇怪的文字。

走出监狱之后,他进入了荒野,那里没有人迹。他成为彻彻底底的自由人了。这自由是如此之大,大得他没有办法接受,这反而使他觉得陌生了。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堆泡沫,溶于水之后渐渐碎灭,以至于认不出自己了。荒野给了他自由,同时也夺走了他的一切,还给他虚无,他成了一个孤独的人。起初,他并不在乎,因为他想到整个人类都是孤独的。

他走上一座小山,从那儿远远地眺望人类,然后,他渐渐走近人类,注视着他们,注视着那座玻璃监狱,监狱在一天天生长着,向四周蔓延,他看到人们在里面接受种种苦难和刑罚。他感到奇怪的是,这监狱竟然没有一个看守,但是人们宁愿像蜜蜂一样挤成一团,也不愿离开,他听到人类的啜泣声,也听到笑声,还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这些声音向他滚滚而来,湮没了他的眼睛,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他重新回到监狱,立即被人们打得血肉模糊,可他并不在乎,他忍受着,直到这痛苦的感觉发酵成一点一滴的喜悦。因为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罪孽,所以他接受了刑罚,他的喜悦来自于他摆脱了自由,重新受苦,但他认为,他的寂寞也得到了安慰。

但他也感到了厌倦,终于,他第二次走出了监狱,这一次,不是因为梦想、激情或自由,而是因为渗入骨髓的厌倦,这一次,他理解了孤独的可怕,他靠在监狱旁,变成了岩石,他的生命被内在的空虚瓦解了,他闭上眼睛,忍受着时间的至咬,他不再思考了,没有多久,他就风蚀成尘土,被生长的监狱吞进了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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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理想问题。

先从我说起。

7岁上小学一年级时我在一篇题为《我的理想》的作文中真诚地描述过我的理想:当一名解放军战士。奇怪的是我当时为什么没有想到当一名解放军干部,很明显,干部比战士享有更多特权。

初中我的理想是当一个打架高手,叫所有敢在街上跟我照眼的人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高中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好丈夫或诗人,我鼓足了勇气才敢于说出来。

大学理想是当个外企职员。

阿莱少年时的理想是当居里夫人,可惜她虽学习不错但并不用功。

大学时的理想是跟我白头到老,诸位往下看便可知道,后来她又改主意了。

华杨少时的理想说出来叫人痛心,老师在一节课上把他们班同学依次叫起来,轮到他时,他说想当一个红小兵(就是后来的少年先锋队队员),结果是他到五年级也没实现他的理想。

大学时他想当一名录音师,天天听好听的磁带。

陆然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水兵。

大学时的理想是当一名作家。

刘欣小学时的理想是当一个农民,他认为那样可以斗地主,挺带劲。

上大学他的理想与众不同,他想当一个女人,他认为女人可以不劳而获,一生只要做好避孕工作便算大功告成。

所有这些理想在1995年全变成了想当大款。

这便是68年出生的人的理想历程。

不幸的是,所有这些理想,竟无一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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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夏天携着一顿暴雨劈头盖脸而至,暴雨过后是长时间的大晴天,热浪紧随其后,滚滚而来,每天气温上升摄氏两度,我所在的那个歌厅出现了几个三陪,长的颇有姿色,但我对她们那路人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她们对我们也没兴趣,)每天半夜回家后把琴盒往门后一靠,一头扎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拿出筒啤酒就坐在冰箱旁边喝,冰箱门也不关,让里面的冷气飘到皮肤上。喝完一筒后,狂跳的心才稍稍平静,然后去洗手间冲个凉水澡,出来后方觉出自己仍活在世上。

阿莱每天仍住我这儿。

两个月前,她重又开始留头发,现在头发半长不长的耷在脑后,用尽全力也只能梳起一个一寸长的狗尾巴。我的梳子上时常沾着她的长发,每天早晨上学前,我只好改用手沾水把头发弄顺。

我和阿莱的关系颇像这个夏季,狂热了几天之后,一切重归平淡乏味。

在我的印象里,冬天是比较容易混过的,你只需蒙头大睡即可,至于说到夏天,那可就难了。遇到酷暑难当,你如果下午睡觉多半会在喉咙几乎失火的情况下醒来。如遇阴雨天,心情郁闷,身上总是有股潮乎乎的馊味儿,睡不着也起不来,食欲大减,脾气变坏,总之,整个季节令人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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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六,我和阿莱因为昨夜睡得太晚,早晨没起来,索性不去上学,在家里混时间。

电视中播出的《动物世界》中关于非洲的一段画面给我印象特别深刻,在那漫漫夏季,几只非洲狮伏在阴凉地里,注视着那些从眼前成群结队大摇大摆走过的猎物,一脸厌烦,只有饿极了才会突然出击,吃掉一只不走运的鹿或是野羊,但大多数时间,狮子们总是在呼呼大睡或像阴险小人一样东瞧西看,居心叵测。

于是那个夏季,我和阿莱就时常各据房中一角,我学非洲雄狮,阿莱学非洲母狮,没有猎物我们就互相看。

有一次,我在读一本讲拿破仑奇闻逸事的小说,眼睛看酸之际放低书本望向坐在床上看时装杂志的阿莱,没想到正和她偶然看过来的目光相遇,我没话找话地问她:"饿吗?"非洲母狮答道:"有点儿,想吃你可没食欲。"

作为非洲雄狮我不得不回敬:"我也是,想操你可没*。"

讨厌的沉闷的懒散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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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热难当的7月中的一天,我晚上回来已经快12点了,在楼下的一个西瓜摊上买了一个足有十五斤重的西瓜,独自抱到楼上准备大吃特吃,敲了半天门没人开,进门看到阿莱留在桌上的纸条,她的一个女伴和她一起去另一所大学过校庆,晚上不回来,我把西瓜一切两半,放进冰箱一半,另一半直接抱到写字台上,用一只大勺挖着吃。刚吃两口,电话铃响了,我去接,是陆然。

"回来了?"我问。

"嗯。"

"今天晚上没事?"

"嗯。"

"过来吧。阿莱不在。"

"还是找个地方喝一杯。"

"也行,哪里?"

"馨乐,美术馆拐弯那家。"

"你在哪儿?"

"我就在馨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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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吗?前一段时间我哪儿也没去,就在北京,你收到的信是我托海南的一个朋友从那边寄过来的。"陆然说这句话时后背尽力向椅背上靠去,桌上的酒杯被他用一只手指拨得在两盘凉菜间来往穿行。

"什么意思?"我不禁问。

"没什么。"他答道,"想尝尝离群索居的滋味。"

"这下尝到了?"

"尝到了。"

"怎么样?"

"一样没劲,是没劲中最没劲的。"

"现在?"

"噢,没事了。"

"你疯了吧。"

"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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