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咏安笑了下:“谢大人猜到了。”
“我早该猜到。”谢云澜沉声道。
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的, 张厉便是被许鑫放出监牢,许鑫自然没有不惊动旁人将囚犯凭空转移走的能力,只是因为他是沧州太守, 底下的差役们知道真相,面对谢云澜时, 却不敢说出来。
张厉是这样,何柱的消失其实也是这样。许鑫大抵编了个名目,例如提审之类的, 让他的行为合理化,差役们并没有怀疑他跟妖物的联系,只当他是因为不小心弄丢了何柱,为了保住官帽才要在谢云澜面前撒谎, 再加以一些威逼利诱的手段,手下的人自然守口如瓶。
当然这个借口连续用两次未免显得不太可信,所以放出张厉时他利用了罗鸿远, 那夜在彩云舫与罗鸿远的会面, 想必他是有意将化蛇一事透漏给罗鸿远, 既可以威吓对方看着对方惶惶不可终日,也可以借罗鸿远的名义放出张厉, 再由化蛇动手,将其溺死于沧江。
甚至于,他特意将会面地点选在彩云舫, 并且恰好遇到谢云澜, 也是有意为之, 他听到谢云澜和沈凡找上云袖的消息, 担心云袖说漏了嘴, 便特地以那样的方式打断他们。
还有郑睿一家, 许鑫从来都没有想过放过他们,但是他却也没有急着动手,郑睿一家突然遇害是因为谢云澜查到了郑睿,在河神庙码头的初次交手,化蛇受了很重的伤,需要怨气恢复,而且谢云澜和沈凡的突然到来打乱了他原定的计划,他没有时间慢慢增强实力。
那夜对话中提到的龙角让许鑫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所以抢在谢云澜的人手前面,让化蛇从水路赶到怀州,杀郑睿全家,夺取龙角。
谢云澜那时候就该意识到,心魔附身之人就在他们身边,所以才会对他们的动向了若指掌。
可惜他没有,许鑫的样貌确实有很大的误导性,先入为主的,竟是让谢云澜从未怀疑过他。
“谢大人觉得奇怪?”骆咏安看出谢云澜的想法,他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我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十年前的骆咏安是个清瘦的书生,样貌虽不及徐丽娘那样出众,但也称得上一句英俊,二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而眼前的骆咏安,或者说沧州太守许鑫,却是体型臃肿,脸上的肥肉挤压着五官,让其看起来分外丑陋。
像是压抑了太久,骆咏安有一种倾诉的欲望,他自说自话着,向面前二人讲述着十年前的旧事。
“十年前,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我在太守府门口遇见罗鸿远,我意识到河神显灵一事是他所为,气愤不过,揍了他一拳,可惜我人单力薄,反被他的随从们打倒在地,他将我拖走关进柴房中,又在那个雨夜,捆上我的手脚,将我丢进沧江水中。”
“或许是苍天有眼,我竟然侥幸未死,我被水浪冲到岸边,被一渔民所救,我虽然未在江水中溺死,却也因为罗鸿远先前的殴打而身负重伤,眼看要不久于人世。”
“恰好,那救我的渔民竟然是隐居乡间的一名隐士,他医术精湛,用了许多药吊住我的性命,可用药过度的后果就是我的身形臃肿异于常人,再难以恢复原貌。”
骆咏安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谢云澜并不打断他,刚上城楼他便发现,此地似乎格外的阴冷,而这种阴冷的气息,跟遭遇化蛇时感觉到的分外相像。
他悄悄跟沈凡对了个眼神,沈凡微微颔首,确定了他的猜想,那唤雨的阵法正在此处,那些让谢云澜感觉不适的,是此地阵法中汇聚的怨气。
二人于无声中达成了默契,谢云澜悄无声息的移动着站位,挡在沈凡面前,沈凡则燃起魂火,开始破解阵法。
骆咏安好似全无所觉,他自顾自继续着。
“不过美丑于我,自丽娘死后,便再无关紧要,这副丑陋的身躯倒是还为我提供了一定的便利,世上再无人能认出骆咏安。在乡间休养了一年后,我化名许鑫,开始四处奔走,想要得到一位名师的举荐,去京中谋个一官半职。”
“可惜无论我有多努力,我的诗赋写得有多好,他们看到我的样貌,便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必须做官,罗家根深树大,平民百姓不可能扳倒他们,可我的样貌又难登大雅之堂,仕途注定与我无缘。我只能四处钻营,学那些我过去不会的逢迎伎俩儿,我用了许多年,终于,慢慢爬到了罗夫人身边,成了她的一名亲信,并且,还如愿以偿的,在一年前被调到沧州担任了太守。”
“但这还是不够,即便是沧州太守,在罗家这个庞然大物前也只是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我原本计划要一点点收集证据撬动罗家,大概又得耗费个十年,罗鸿远这个人渣也还能再多活十年。”骆咏安提及其他事时神情都很平淡,唯独提到罗鸿远的名字时咬牙切齿,用力到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可他突然又扬起了微笑,“上苍还是眷顾我的,你们瞧,我得到了可以呼风唤雨的神力。”
“那不是神力!”谢云澜冷声道,“那是祸乱人间的心魔!”
“神又如何,魔又如何。”骆咏安淡淡道,“丽娘为何而死?因为罗鸿远,因为那虚无缥缈的河神。神不曾帮过我,魔却对我伸出援手。”
“魔不会无私助人,”趁着骆咏安说话的时间,阵法已然破解了大半,雨势开始减弱,沈凡腾出空来说,“它不过是在利用你的怨恨壮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