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色已黑,天空挂着一钩淡淡的月亮,千万缕柳丝摇动着黑影。
有人在对岸吹笛,声调凄凉,罗小虎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李成与罗小虎出门后,罗小虎仍不住叹气,花牛儿李成便说道:“这一点你太舍不开了!你离开了玉娇龙难道就不做人了么?你心放宽一点,跟我看看大萝卜,准保,猪八戒使飞眼——是另有一股子风流劲儿。”随他说,罗小虎仍然是抑郁不欢。
走在大街上,李成就跟罗小虎要了一张票子,找个钱庄把银子兑了;手里拿着大封的银子,摇摇摆摆穿越着小巷。走了半天,方才来到一个破门板前,一推,门就开了。罗小虎还迟疑着,不肯往里去走,李成回过头来悄声说:“别拘束,来到这儿得拿起点架子来,不然她们瞧不起你,打听事情她们也不肯告诉你实话。”罗小虎听了便挺起胸脯来。
院子非常之窄,相对着的四五间小屋,窗上都浮着淡淡的灯光。李成故意咳嗽了一声,屋里就有个女人发话了,说:“是谁呀?姓张姓李先说一句话,别他妈属刺猬的,光咳嗽!”窗纸上浮出人影,但很模糊。
李成走到屋门前,就说:“是我呀!十来天我没来,你就不认识乡亲了吗?”
女人说:“哦!原来是花牛儿呀?这些日你净在哪棵树上趴着啦?你还活着,还能认识这个门,就算不离!进来吧!”
屋门一开,李成手托着银子笑嘻嘻的进来,罗小虎低着头随他的背后走入,女人一看,就哎哟一声惊叫,又笑着说:“妈哟!你带来的这个人是鬼呀?怎么这么长的胡子呀?”
李成说:“这是我们虎爷,你别瞧胡子长,这是因为他现在事不遂心,多半个月没有刮脸。假如把脸刮了,还真是个地道小白脸呢!”说着把银子往桌上一摔,在炕头坐下。
女人赶紧倒茶,又问:“抽烟不抽?”
李成说:“我跟我们虎爷都没有那种瘾。”
女人笑着说:“怎么?姓虎?怪不得这么虎头虎脑的呀!”她举起手来要摸罗小虎的脸,却被罗小虎一推。女人摔在炕上,故意翘起两只粽子似的红鞋来引诱罗小虎,罗小虎却觉得从心中发出一阵厌恶,把脸一转。
女人惊讶着,悄声问:“怎么回事?”
李成也悄声说:“他是个财主,就是脾气有点别扭,你得耐心对付着他,他可有猫眼儿。”
女人点了点头,瞧着罗小虎,就见罗小虎将身向椅子上一坐,咯嘣一声,椅子几乎塌了架。
这屋子太低窄,天气又热,女人赶紧递给他一柄折扇,并顺便掠了个媚眼。罗小虎仍然沉着脸,打开折扇扇了几下,就见扇面上写的是“春眠不觉晓”那一首诗,上款是“绍绅老弟台教正”,下款是什么居士,扇骨子雕刻得极为玲珑精细。
那女人还以为罗小虎也是个文墨人,就说:“虎老爷,您看这扇子顶好吧?这是我妹妹的一个相好的,一位阔少爷留下的,听说能值一百两银子呢!”
李成说:“你放心!就是一千两我们虎爷也不在乎,扇坏了你的扇子,一定赔你。”
女人说:“我不是怕扇坏了,我是说这把扇子的来历。你还别拿几千几百来吓唬我,我也不是长了两只金钱眼,几千几百我没花过可也瞧见过!”
罗小虎一听女人说的这几句话,还有点硬劲,就不由得注意了女人一眼。这才看出女人有二十来岁,并不丑,黑黑胖胖的脸儿,挺俏的身子,穿着紫绸衣裳、绿罗裤子,头也梳得乌黑,还戴着一对乱晃动的翠坠子。罗小虎这才喝了一口茶,问说:“你认得鲁翰林的家吗?”
李成赶紧向他使眼色,女人发着怔说:“什么?卤……”又媚笑了笑。
李成就说:“我这位虎爷是来京访友,他有位表亲是西城鲁翰林家的大管家,鲁翰林就是……你没听说九门提督玉正堂的小姐……”
女人说:“哎哟!我知道啦!你们说的是鲁侍郎家呀!听说他家上月娶的那个媳妇,一下轿就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是叫狐仙给迷住啦!”
正在说着,忽听隔壁又有女人笑着说:“你们说什么啦?我来听听哪儿又闹狐仙?”李成惊诧着说:“这是谁?”女人说:“这是我妹妹。”李成说:“原来你还有妹妹哩?”女人说:“不是亲的,是干的,她比我可阔的多。”李成说:“她叫什么名字?”女人说:“她叫翠仙,外号叫小虾米。”
李成就说:“小虾米熬大萝卜,倒真是本地的吃儿!来,请过来给我们这位虎爷引见引见吧!”大萝卜拿手捶了李成一下,就喊着说:“过来呀!
这儿来了一位虎头儿,听见你说话,想要见见你!”隔壁屋中的女人就笑着说:“什么虎头儿?我瞧见过狼头狗头,还没瞧见过虎头儿呢!等等,让我见见!”罗小虎的眼睛也不住瞪着门外,可是半天那女人也没有来,大萝卜就说:“粉少擦吧!”
隔壁笑着,待了一会儿,那屋的门响,这屋里的门又有人开,就出现了一个穿桃红色衣裳、瘦脸水蛇腰的女人。可是这女人才一迈腿,她就吃了一惊,定睛向罗小虎瞧了又瞧,紧接着她就脸色变白,哎哟一声说:“我认识他!那天在玉宅门口我瞧见过他,放箭射轿子的就是他,他是强盗!”
罗小虎愤怒地啪的一扇子打去,女人摔倒在地。罗小虎蓦然站起身,怒瞪起眼睛,李成赶紧上前把他拦住,大萝卜也慌忙躲开,连说:“别生气!别生气!”弯腰去搀她的干妹妹,并说:“哟!你们看看,这么好的扇子也打折了!”
被打的女人站起来,双手捂着脸,哭着,往屋外就走。罗小虎也要走,李成说:“别忙!她虽认得你,可是绝不敢出去给咱们嚷嚷。”又悄声说:“给她们点钱,买得她们把嘴闭住了就是了!”罗小虎却跳起来,大怒道:“凭什么给她钱?只管叫她们到外面去说!我罗小虎谁也不怕!”
这时那女人就站在院中哭,忽听街门又响,似乎进来一个男子,带着气连声问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哭?谁欺负了你?”那女人娇啼着说:“屋里,一个强盗,拿你那把扇子,打了我……”男子立时说:“啊?强盗?
在京城咱们可不怕强盗,我叫官人去!”
屋中的罗小虎已推开李成,猛虎似的跳出;看见院中有个身穿绸衫、很瘦的一个男子,他抡拳就打,咚的一声,那男子就躺在地下了。两个女人惊叫着逃往墙角,那男子一边哼哼着一边爬了起来,大萝卜在那边喊叫说:“贺大爷!您快躲躲吧!可别惹他!”
姓贺的喘吁吁地说:“他敢把我怎么样?我父亲做过知府!我是刑部差事!南城御史是我的义兄!混蛋东西,你敢在京师横行?你姓什么?”
罗小虎一拍胸脯说:“老爷姓虎!”又一脚踹去。姓贺的哎哟一声,又倒在地下,好像是被踢死了,吓得李成跑到屋中拿了银子,央求着推着罗小虎就走。
二人出了门,李成还叹气说:“虎爷,你的手底下也太重!打他一下就得了,何必还踢他一脚?倘若出了人命,你虎爷逃得开,我花牛儿可跑不开!”罗小虎却愤愤地说:“我恨他姓贺!跟我的仇人同姓!”李成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也不敢多问他。
两人走着,过了大街,又穿进小巷,罗小虎在前,李成在后。忽然李成觉得身后有人一推,自己摔了个马趴,把一封银子拋在地下了。他啊呀一声,前面的罗小虎回头问说:“怎么啦?你连走路都不会啦!”李成说:“不是不会,是不知谁从后面推了我一下!”
罗小虎吃了一惊,四下一看,淡淡的月华照着深巷及两旁黑黝黝的屋墙,并无人影。他就不信,说:“胡说!你是没看见脚下的石头!”李成趴在地下乱摸,说:“石头?连我刚抛在地下的银子也没有啦!哎呀,哪儿去啦?我就觉着有人推了我一下,可没有看见有人从地下抢银子呀?”罗小虎又四下看了看,便说:“没有的事!”回身过来,弯腰向地下看了看。地下虽浮着雾一般的月光,可是要想找个东西也很难。
李成就由腰间抽出一口短刀,把胸挺起来,悄声说:“一定是有蟊贼!
我在这儿等着,虎爷你回去拿火,顺便带件家伙来。咱们那屋子房梁上头藏着一口朴刀,刘泰保也不让告诉你,你快拿来。假若拿了火来在地下照不见银子,那就是有人在暗中跟咱们作对!”
罗小虎听了这话,回身就走。少时来到了积水潭,顺着岸往北,走到破墙前,他心中忽然生了个主意,就不去推门,先扒着墙窟窿往里去看。
见东屋中有灯光,知道是有人回来了,他就先脱下了鞋,悄悄地越过墙去,落地无声。只见东屋中人影幢幢,正有人说话,虽然声音不大,可是悄悄走近前,侧耳向窗也能听清,只听屋中的人说:“无论什么衙门全部打听不出,这事可有多么怪?红脸魏三莫非跟她有仇,勾结了人假冒官人,把她拿车拉到别处去害死了?”
罗小虎吃了一惊,心说:这是谁叫人捉了去啦?又听是杨健堂的声儿,说:“我想许是玉娇龙这些日就没离开北京!今天有人自保定来,说的什么龙锦春,那许不是她。她这些日大概都住在红脸魏三的家里,魏三日久生了坏心,就串通了官人把她捉去,大概……”
说到这里,杨健堂忽然把话止住。罗小虎觉着不好,疾忙飞身上房,屋中的杨健堂已然提刀出来。
罗小虎跳到了外面往西跑去,跑了不到百步,就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哎哟哎哟的躺在地下,说:“虎爷,咱的银子真是丢啦!你走后不知哪儿来了一个人,将我连打了两个嘴巴,踹了一脚,那一脚踹得很厉害!”罗小虎大怒,嚷嚷着说:“我去看看!”
不防此时刘泰保与杨健堂一齐赶到,刘泰保把罗小虎抓住,说:“原来是你呀?你在窗外偷听着,你可跑什么呀?”罗小虎装作发怔说:“我没偷听!”又说:“咱们快走!那小胡同里有贼人,抢去李成五十两银子,还打了他!”刘泰保惊讶着说:“凭李成他还有五十两银子?”
李成哎呀哎呀地说:“是真的!虎爷的银票,今天才换的。我们上大萝卜家里没花了,回来走到那条胡同,我就被人推了一个跟头!”
刘泰保把刀一晃,说:“走!你带着我到那胡同,我替你找找银子,我看看是什么人?”又向杨健堂说:“大哥!你把虎爷拉回去!”罗小虎却说:“你一个人去哪行?我去帮助你!”
刘泰保带着李成往西去了,杨健堂却把罗小虎拉住,说:“你跟我回来,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呢!”罗小虎说:“大哥你就在这儿说吧!这旁边又没有人!”杨健堂遂用很小的声音说:“事情老瞒着你,老把你看守在屋里,我也觉着不对!”罗小虎说:“可不是!这样看着我,还不如让我坐监呢!”
杨健堂用手一按他摇起来的胳臂,说:“压声!听我细细告诉你!这也难怪刘泰保,他是因知你的脾气鲁莽,万一闯出祸来,于他有关,以后他在京城更不能出头了。并且德五爷若晓得你们惹祸,他无力援救,必定更为难受。德五爷为你家早先的惨祸,十分义愤!他的儿媳本来不信你是她的哥哥,并且因你伤了文雄,她很恨你。因德五爷揣度情理,知道没有错,你确是杨门之子;所以夫妇连日对儿媳开解,我那女徒弟已有几分相信了,今天还哭泣了一场。文雄的伤虽还未好,可是他也不念旧恶,今天他说,无论你几时晚上有工夫,可以到他家中与他谈一谈。德五爷并叫我劝你,杨豹早死,只有你是杨家的根苗,你应当以身体为重!”
罗小虎听到这里,不禁像咳嗽似的发出一阵悲声。杨健堂又说到玉娇龙,把刘泰保所知道的玉娇龙被捕之事,全都细细告诉了他,并说:“今天德五爷派人到南城去探听,全都不知此事,可见此事很重大,咱们得慢慢地想办法,不可鲁莽。不过我敢保玉娇龙如果真是落在衙门的监中,她必无性命之忧,因她并不是杀人的凶犯、滚马的强盗!”罗小虎顿脚长叹了口气。
这时刘泰保从西边骂骂咧咧地回来了,说:“他妈的那个贼知道我刘泰保来了,就不敢露面儿啦,什么东西!虎爷你也太疏忽,五十两一包银子怎能交给花牛儿?这家伙还靠得住?”杨健堂赶紧走过去两步拦住刘泰保,叫他不要大声嚷嚷,遂一同回到破墙里,进了屋。李成是心疼那些银子,双眉拧得跟绳子似的,又因为后腰疼,就睡在炕上。刘泰保是又骂了一阵儿,就帮助杨健堂劝罗小虎。罗小虎脸色阴惨得像要下大雨的天气,两只眼睛凝滞着,一句话也不说,杨健堂劝他的话,他都点头。
刘泰保又笑着说:“反正玉娇龙就是再出来,来到咱们这屋里,她也未必再理虎爷了,因为虎爷太没出息!官既做不成,仇也至今未报,迎娶的那天还干了件太丢人泄气的事,给了她个大难堪。我要是她,我也不能理你了。天下何愁无美妇人?你也太想不开!俗语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嫖,嫖不如摸不着’,莫非你专爱这摸不着的滋味吗?”罗小虎摇头,紧闭着嘴,由鼻孔里长长地出着气。
忽听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杨健堂疾忙拦住刘泰保的话,站起身来向窗外问道:“是谁?”外面有人回答说:“是我,大哥您也在这儿啦?”
门一开,进来的是青袄儿红裤子、满面带笑的蔡湘妹,腹部已显然的隆起了。罗小虎却觉着十分惭愧,坐立不安,蔡湘妹还笑着叫了声罗大哥,遂一拉她丈夫的胳臂,说:“快回家去!”
刘泰保发怔问说:“什么事?你先说明白啦!”
蔡湘妹的神色有点紧张,就压着声,指手画脚地说:“你刚走不大会儿,我正在院里跟得禄嫂子说闲话儿,就有人拍门来找我。我出门一看,原来是俞秀莲!”
刘泰保兴奋着说:“啊!她老人家来啦!”
蔡湘妹叠着腿儿坐在炕头,花牛儿李成赶紧爬起来说:“二嫂子您好啊!”
蔡湘妹点点头,又接着指手画脚地说:“不但俞秀莲来啦!孙大哥也来了!听说还有李慕白!”
刘泰保摇晃着身子说:“呵!那我可得去会会!”
蔡湘妹说:“他们是今晚才到的。李慕白不知是住在哪儿,孙大哥是回泰兴镖店去啦,俞秀莲是我留下住在咱们那儿啦。”
刘泰保说:“正好!我这些日又不敢在家住,她给你做伴儿,我也放心!”
蔡湘妹说:“人家不能在这儿长住!人家这次来,第一是为德家少奶奶报仇之事,第二是为来找玉娇龙。原来玉娇龙确实是离开了北京一次,她还带着个丫头,带着只猫;男不男女不女的,改名为龙锦春,在外边胡闹了有一个月,无恶不作,跟李慕白就争斗了三次。末后她到巨鹿县遇见了俞秀莲,人家本来把她让到家里,跟她很好,可是她蛮不讲理,跟人家也翻了脸。俞秀莲、李慕白、孙正礼三个人一齐战她,竟没把她抓住,她到底是跑了!”
罗小虎听到此处奋然而起,说了声:“好英雄!”刘泰保看了他一眼,又听媳妇蔡湘妹说:“大概她是由那儿就逃回北京,可是就上了红脸魏三的当。我看她是一时大意,不然怎么大江大海都闯过来啦,一个小河沟子会把她淹死?”罗小虎便又愤恨。
蔡湘妹又说:“俞秀莲的主意现在就是,如果玉娇龙是被红脸魏三害啦,或是卖啦……”
刘泰保说:“谁能卖她?也没有人敢买呀!”
蔡湘妹说:“那俞秀莲就要救她,救了她可也不能放她走,得把她送回她的娘家。如果她是真被衙门给捉了去,那俞秀莲说是活该,她在外面太恶了!真比强盗还凶,应该让官人惩罚她!”
罗小虎听到这话,紧紧地握起拳,要开口争辩。蔡湘妹又说:“反正无论如何,由明天起得大家一齐着手,必得探出玉娇龙的下落、生死存亡,跟那口宝剑到底是落在何人的手内,才算完!”
刘泰保摆手说:“好了!”又向罗小虎说:“虎爷你听见了没有?现在李慕白、俞秀莲都已来到,可以称得起是七龙八虎会京城;不到三五日,玉娇龙的下落必可探出来。那时是救,还是不管,自有十全的办法,反正用不着你这头虎再出头啦!”
罗小虎摇头说:“我不出头!”
刘泰保说:“可是我对你还不能放心!”又向杨健堂说:“大哥跟你兄弟媳妇见俞秀莲商量去吧!我还得在这儿看着虎爷!”
罗小虎哼哼一声冷笑,说:“你看着我,济得了什么事?我本就不想走,因为还没到我要走的时候呢!到我一定要走的时候,无论你们谁拦我,也是不行!”接着又长叹了一口气,便上了炕,又去拿刀使着力去削竹子。
刘泰保向李成追问起来,刚才他们怎样到大萝卜家里去的,怎样罗小虎跟那姓贺的打了架,怎样走在胡同里又被人夺去了银子,然后刘泰保就说:“这样看来,那小贼也许真不是小贼,咱们倒得提防着他点。这件事交给我,只要他敢再来,我就给他个亏吃!”
当下他又手提单刀出去巡查了一遍。巡查回来,见花牛儿李成跟罗小虎都躺在炕上睡着了,他就自己由桌上取酒独饮。酒本来没剩了多少,连一口也不够,但他喝到口中,觉得舌头一阵发辣,倒勾起愁来了,心说:不行!玉娇龙永远不犯案,永远下落不明,我就永远不敢在人前露面儿;因为街上都认定是我串通了小狐狸,把玉小姐拐跑了,这个冤我怎样才能洗清?再说,我刘泰保为什么好好的拳不教,好好的饭不吃,福不享,半年以来,出生入死,图的什么?不就是图做件漂亮的事情,出人头地吗?
可是跟头连气儿栽,如今且一个跟头栽到底,弄得我不能出头了;将来媳妇养了孩子,我倒像是个私爸爸?这不行!我得想法子,趁着李慕白、俞秀莲俱在此地,我要在他们的面前露露脸,那才能叫人夸我是好汉子!
他皱着眉,摸着上嘴唇新留的小胡子想了半天,忽然决定了,心说:我现在就走,再到玉宅去看看!他家的做知府的大少爷既然回来了,昨夜又有那件事,如若他妹妹真是被衙门捉去了,他绝对不会不知情。对!我去探听探听,抢个先,把这件案子得探出来,公之于众,得使李慕白等都为之咋舌,伸大拇指头赞叹,那我才算英雄!
于是他把腰带系了系,袖口挽了挽,站起身伸伸胳膊,振作起精神,就向李成的大腿拧了一下。李成惊醒,刚要叫出来,刘泰保就趴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你别睡!看着点罗小虎,我再出去溜达一趟!”李成吸着气点头,刘泰保就将单刀交在李成的手中,拿上李成的那口短刀,连流星锤都藏在腰间,他就走了。
出了门先到德胜门大街,这里有一家小酒馆,掌柜的名叫白眼老六,是刘泰保新结识的朋友。刘泰保来到这里时,见还有几个坐客,他连头也不抬,就进了小小的柜房。这柜房里还有几个人,都坐在炕上推牌九,一见了刘泰保都要站起来打招呼。刘泰保却摆手,把白眼老六一拉,扒着耳朵悄声问说:“今天晚半天你没听见什么事吗?”
白眼老六摇头,也扒着刘泰保的耳朵说:“今天可是……玉宅门前车特别多!”刘泰保说:“那倒不稀奇!那是因为他家大少爷回来了,一个外任的府台,回到京里还能没有点应酬吗?只是衙门里面……”白眼老六悄声说:“刚才,孟八跟着两人又来这里喝了一会儿,我顺便探了探,他们都说南北两衙门,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大案!”刘泰保不禁说了声:“怪!”
怔了一会儿,白眼老六也怔着。
刘泰保看见前边屋子走了几个酒客,天色已不早了,他就到炕前把人家正推得高兴的骨牌一推,大家齐都吓了一跳,都笑说:“刘二爷您别跟我们闹着玩!您要抽多少头儿,这炕上的钱您随便拿!”
刘泰保摇头说:“我不抽头儿!我来是特别告诉你们几位,这几天千万少在外头滋事,别在人前逞能,别满处去混说!”
众人都点头说:“您放心!我们都知道。自从刘二爷留上胡子之后,我们没有统领了,在街上连个架我们也不敢打。”
刘泰保说:“就是我能出头,也帮助不了你们,因为今天来了两位有本事的人!”大家一起惊讶,都问:“是谁?哪一个?”刘泰保摆手说:“不必多问!你们玩吧,明天再见!”说着转身出了酒铺。
原来除了这酒铺的灯还亮着,其余别的铺户都已关上了门,门缝里都连一点光也没有。天上那钩牛耳尖刀似的月亮已被乌云包住,四下里漆黑。刘泰保贴着墙根去走,就到了玉宅的高坡上,他盘上了一棵大槐树,坐在树上歇了一歇,心说:我真无能!我来到这里也不知有多少回了,但究竟是做出了哪一件漂亮的事情?今天我是胆子得壮一壮了,干一下子吧!他想着,就如个猿猴似的由树枝跳到了房上,然后踏着房瓦伏着身向后去走。
玉宅是向来睡觉很早,他是知道的,这时天色不过三更,但各屋中多半已没有灯光。他一直走向里院,这院里简直像没有人住,一个萤火虫那么小的光亮都没有。他心说:净在房上走来走去,跟猫似的,什么事也办不了。我得下去,先设法找着他们新回来的那位大少爷住在哪屋,那才是漂亮办法。
于是他将身向下一跳,不料脚下重了一点,发出点响声。就听东屋里有人使着声儿咳嗽,他吓了一大跳,赶紧溜到南房檐下蹲着,心中骂着自己“饭桶”。停了半晌,再不见有什么动静,他就慢慢地直起腰来,侧耳向窗里去听,原来屋内一点鼾声也没有,他心说:怪呀!莫非这屋里没有人住?他轻轻地伸手去推门,却见没有锁着,也没安着插关。
此时忽听前院敲着梆子,声音很脆,似是打更的人往这院里走来。
他大吃一惊,疾忙拉门避到了屋里。屋里咕噜咕噜一阵乱响,又听啪喳一声,大概是一只碗掉在地下摔碎了。他吓得毛发悚然,忙抽出短刀来,又听有老鼠的吱吱叫声,四周围一股油烟气味,原来这里是厨房,没有人在此睡觉,耗子可倒不少。刘泰保伸手向前去扒,扒了半天,忽然把手指烫了一下,原来是摸到个热水壶上了。他心里又骂了一声,掏出火折子来,点着了一抖。屋中火光一闪,一切的灶台厨柜和地下被耗子撞下来的一只破碗,就全都映入他的眼帘。
更声愈来愈近,他疾忙将火折用脚踏灭,蹲下身,却听打更的人已来到这院里,又把梆子梆梆地敲着。刘泰保心说:不好!万一这家伙闻出来火折子上的松香味儿,他要撞进屋来,那可糟糕!杀伤了他就是一场人命,不伤他我可又跑不了!于是他将刀和火折全都收在腰间,却由菜案子上抄起两只铁锅,一手拿一个。他预备着只要有人撞进这厨房来,就迎头给一锅,再进来一个还是给他一锅,两只锅至少能打晕两人,然后自己拋下锅就跑。他于是等着,心说:打更的!你进来吧!我给你个铁帽子戴一戴!
等了一会儿,更声却过去了,打更的似是往后院去了,刘泰保倒笑自己太毛咕;可是这两只锅是他新得来的武器,就像玉娇龙得到了青冥剑似的,绝不肯放下。他用膝盖一磕顶门,才要出屋,忽见对面的房上有一条黑影逝过,惊得他几乎坐了个屁股墩儿!他一振勇气,心说:妙啊!说不定又是玉娇龙吧?她不知在什么地方挣断了绳索,又回家探母来了吧?
好!我也请她戴个帽子!
于是他手提着两只铁锅,飞身上房。走过了两重脊,又到了后面的一个院里,却见那条黑影如燕子似的从房上翩然下落。刘泰保高高举起锅来要打,可是又想:不行!离着太远,绝打不着,白惊动人!同时却又看出来下面这条黑影的身材很矮,而且毛手毛脚的一点也不大方,绝不像是玉娇龙。
黑影突然进了那漆黑无灯光的西屋,刘泰保心中突生一计,就也跳下了房。这次他跳得可很漂亮,脚掉地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压着脚步,慢慢地也走到那西屋门前,听里面并无声音,他就把两只铁锅底儿朝下,放在屋门前的地下,算是设了两个埋伏,然后抽出短刀侧耳去听屋里的动静。
却不料忽然屋门一开,屋里的人嗖地蹿了出来。但是这人万也没想到地下会有埋伏,他一脚就蹬在锅上,哧的一声滑出了很远,只听咕咚、当啷一阵响,刘泰保心说:这叫作活煮臭脚丫!那人翻身爬起,刘泰保抄起一只锅来飞去,没打着,掉在地下,又是一声巨响!屋中就有人惊叫,前后院的梆声也紧敲起来。
刘泰保飞身上房,那人随之追上;刘泰保由房上跳至墙上,那人也紧紧追来。刘泰保跑至花园,那人也追来了;刘泰保藏在太湖石后,那人也耸身跳到太湖石上。刘泰保转身又跑,越墙而过,下了高坡;那人随之又出来,高声说:“小子!走什么?过来对对刀,比一比身手,那才叫好汉子!”
刘泰保止住步,回身说:“喂!别上前!我手里可有镖!小心打你的肚子眼儿!”
那人说:“老爷怕你打镖?老爷的肉皮是刀枪不入!”说着往前急逼。
刘泰保往后直退,同时问说:“朋友你是谁?说出名姓来我好认识你!”
对面那人一拍胸脯,说:“老爷姓谭名飞,外号叫猴儿手,是李慕白老爷的大徒弟!”
刘泰保说:“哎呀!原来不是外人,大水冲了龙王庙啦!兄弟是一朵莲花刘泰保,德五爷是我的好朋友。李慕白大哥虽说与我没见过面,可也是知己的朋友。”
猴儿手说:“你这小子救走罗小虎,你也跟着跑啦,为什么又到这儿来啦?”
刘泰保哈哈一笑,说:“我来这儿恐怕与你老哥是一样,咱们哥儿俩都为的玉娇龙,咱都是一派。”猴儿手说:“我们九华派里没有你!”刘泰保说:“可也总算是一家人,咱们得联起手来,对付玉娇龙跟罗小虎,那才对!”
猴儿手近前一步说:“玉娇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在家里还是真跑啦?”
刘泰保笑着说:“原来你还都不知道呢?你为什么不早跟我打听打听?”
猴儿手说:“我找不着你这家伙!”
刘泰保摆手说:“才见面,别就开玩笑!这地方不妥,人家玉宅里的人恐怕都被吓醒啦!来,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咱哥俩细谈谈。我还告诉你,你的师父已然来到北京啦,你知道吗?”
猴儿手说:“我不知道!是真来了吗?他老人家在哪儿住?”
刘泰保听猴儿手的说话声音,似乎是有点害怕,就心说:这小子!不定是怎么回事啦,他师父来北京还许是特意为捉他呢!遂就又一笑,说:“我所听的也不过是传闻。慕白老兄要真来到北京,他总还得有些顾忌,再说他来到这儿又有什么事可办呢?玉娇龙一个女流之辈,他老兄也犯不上帮助咱们下手,我想他老兄还是多半没有来。”
猴儿手说:“你别拉近,他会是你的老兄?他是你的爷爷。”
刘泰保笑着说:“那也没有什么,咱们先别开玩笑,我先打听打听。
你来到京城这些日子,先是跟罗小虎住在一家店里,后来你又走了,一去无踪;今天忽然又露了面,你到底贪图的是什么呀?难道你是想摸玉娇龙一把吗?”猴儿手不言语,随着刘泰保一同往西去走。
刘泰保虽然与他并行,可是不能放心这猴儿,躲出了有三四步,并且时时扭头防备着。猴儿手却似是很衰很颓唐的样子,一边走一边说:“我摸玉娇龙干吗?她是我的仇人,我要打她,只是打不着!”又说:“在九华山上学艺二年多,我师傅李慕白他不好好教给我,反倒说我不成个材料,这辈子也当不了侠义英雄。我就跟他赌了口气,背着他我就跑出来了。我凤阳府的老家因为经过一场官司,已然七零八散,我哥哥谭起死在狱里了,陶小个子现在还做着囚犯。我到安庆府去找我姐夫,可是我姐夫也不容留我;他的镖店买卖很好,用的全是一些专管吃饭的镖头,我这么大的本事,他可不要我!”
刘泰保笑着,猴儿手又拍着胸脯说:“我是李慕白的徒弟,不能在江湖偷盗。我爸爸是凤阳府分水犀牛谭二员外,虽然死了,可是大江南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也不能当街卖艺,给我爸爸丢人!”
刘泰保对他的家世本来不大明白,只听他说,又问道:“那你怎么办?
你吃什么呀?”
猴儿手说:“我本来有半箱银子呢,都叫我师父给散光啦!我离开安庆的时候,我姐姐给了一点儿,我就买了药匣子,买了道袍。”
刘泰保说:“您就卖野药儿?”
猴儿手说:“不是野药,是当年陶小个子传给我的方子。一个是补铁平金散,专治拉稀,小肠串气,精关不固,百病皆治;一个是生龙活虎膏,是刀创药。还代卖耗子药儿,耗子吃了当时就死;若是把耗子药加在生龙活虎膏上,那……”
刘泰保说:“您给罗小虎贴的大概就是这种双料的膏药吧?才把他那镖伤弄得越来越肿,越来越化脓,是不是?”
猴儿手说:“我是行侠仗义,拿这膏药在湖北、河南、直隶省,救过不少受伤的强盗跟土痞。”
刘泰保说:“好个行侠仗义的妙法子!我要受了伤,可绝不敢找您!”
猴儿手又说:“我来到北京,是想像我师父似的,在此做些惊人之事。”
刘泰保说:“胡贴膏药也就够惊人啦!”
猴儿手又说:“来到北京,我就遇见罗小虎,我就看出他跟他带着的那俩小子,都不是东西。我看见他有口好刀,我就想他不配使,应当归我使,我就费了许多力,将刀取在手中!”说着拍了拍腰。
刘泰保说:“那么这些日子您可又跑到哪儿去啦?玉娇龙的事情闹翻了京城,您怎么也不出头行侠一下子呀?仗义一下子呀?”
猴儿手摆手说:“不跟她斗!不跟娘儿们斗,你看德家的少奶奶,我就绝不见她!”
刘泰保却冷笑说:“你得敢见她呀!我虽不知详情,可也听说过大概;当年要不是你,杨小姑娘的爷爷能会被人杀死?”
猴儿手似是很惭愧的样子,说:“可是我也救了她,前些日罗小虎到她家里要调戏她,幸亏我暗中相助。”
刘泰保说:“你别胡说!人家两方都不计较那天的事啦!罗小虎当称杨小虎,他是杨豹的哥哥,杨丽芳是人家的亲妹妹!”
猴儿手诧异着问说:“是真的吗?杨豹可是我的仇人。当年他若不杀我爸爸,我们兄弟还不能杀死他爷爷呢!”
刘泰保说:“你们那笔债,早就糊糊涂涂地勾销了。你既做了李慕白的徒弟,咱们就算是一家人,我劝你就别跟我们这帮人作对!”
猴儿手摇头说:“我不跟你们作对,我上次图的就是罗小虎的那口宝刀。可是,杨豹姓杨,他是他的哥哥,怎么他又姓罗呢?我不明白。”
刘泰保说:“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不过这真不是瞎话,是真的。现在我就问你,你到玉宅里去,是打算干吗?”
猴儿手却笑了笑,说:“那是为一件别的事。我认识一个娘儿们,我离开了西珠市口那个店,我就住在她家。那娘儿们长得不错,像个小鸟儿似的,一点儿也不叫人害怕。我跟她过得很好,所以我不愿意我师父来,我也不愿意再管人家的闲事。可是我的钱又不够花的,我想玉宅的钱多一半都是他们小姐当贼挣来的,偷他一点儿不算什么。”
刘泰保说:“好!你倒真会想主意!”
猴儿手说:“我就去偷了他一下子!后来我又想着不对,钱也许是玉大人挣来的;要真是他做官挣来的,那我可还得是贼,我就要想法子还他。今天我在西城街上遇见罗小虎,他还同着一个人,他们到钱铺里去兑了一大封银子。我想罗小虎是个贼,由他手中取来,不算我做坏事……”
刘泰保摆手说:“你别说啦!我明白啦,刚才你是抢了银子又到玉宅去还账,表示你是侠义,不是贼。到底你是侠义还是贼,我不便批评你,反正你是猴儿手,真正的侠客不能有这外号,你看我一朵莲花!”
猴儿手说:“你也别吹,我知道你也斗不过玉娇龙!”
刘泰保微笑着说:“可是一回斗不过她,二回再斗,早晚我要叫她在我的手下服输!”
说时又来到德胜门白眼老六的那个酒铺前,这里门板虽已上了,可是由板缝还漏出灯光。刘泰保就拉了猴儿手一下,说:“这地方有玩意儿,你进去看看好不好?”猴儿手发着怔说:“有什么玩意儿?”刘泰保笑着说:“进去一瞧就知道了。”遂把门敲了几下,又叫了一声:“老六!”里面有人答应,把门开开。
此时屋里和柜房全都挤满了人,牌九、摇摊、黑红宝,一共三份。人足有二三十,多是短打扮,以流氓地痞占多数。只有几个穿绸裤褂摇折扇的,却是买卖人和大宅门里管事的,都拿着整串的钱,整个的元宝来这儿赌,这个赌局也吃的就是这种人。
刘泰保一进来,许多人都叫着“刘二爷”,刘泰保面带微笑,向几个人努努嘴。那几个流氓的眼睛就全都瞪在了猴儿手的身上,只见猴儿手头上梳着一条小辫,身上可穿着短道袍,样子很怪,腰间系着一条粗麻绳,绳上插着一口发亮的刀把儿上有个铜环子的短刀。刘泰保的嘴向下一撇,几个流氓就会意了。
猴儿手可全不觉得,他的身材又不高,扒着人的肩膀往里看玩意儿,也看不见,他就一句话也不说,拿肩膀往人身上愣顶,就被他顶开了两个人。有个人翻了脸,开口就骂道:“什么东西?鸟孙子,你他妈的愣顶什么?”刘泰保在旁说:“得!别生气!这是我的朋友,谭老兄弟,自家人!”
又使了个眼色,那人当时就不言语了。
猴儿手这时高兴极了,伸手向怀中去掏,原来他还带着十来两银子。
他把银子分作两份,先压上一份,宝盒子一开,立刻就输了。他又把余下的一份分成两半,先下半份,可是也被吃了去。他急得直抓脑袋,把那半份又压上,压的是红,不料宝盒一开又是黑。他的两手精光,急得翻了翻眼睛,回身说:“刘泰保呢?”
立时有人向他胸上一拳,说:“小子!你瞎啦?凭什么踩我的脚?”猴儿手惊说:“没瞧见!”他回头急急叫着:“刘泰保!借我几两银子,我把钱捞回来就还你!”喊了两声,不知刘泰保哪儿去了,旁边有人就说:“穷吵什么?没有钱就快点滚蛋!”
眼看着开宝的又直往外赔钱、赔银子,有许多压中的人,都摇头晃脑的,表示得意。猴儿手真急了,把拳头咚的一声向案子上一捶,说:“我这只拳头当五十两!”开宝的人把眼睛一翻,说:“行!可是你输了应当怎样?”猴儿手说:“输了这只手,我再赌那只手!”开宝的人说:“两只手都输了怎么样?”猴儿手生气地说:“我再拿脚下注!”
开宝的人却把眼一瞪,说:“他妈的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倒不如咱们赌脑袋,你输了把脑袋割下来给我,你要赢了我也割给你头!”猴儿手说:“干!”把脖子一伸,说:“我压红的!”开宝的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当众把宝盒一开,原来却是个黑。
猴儿手真着急了,把眼睛瞪起,向腰上一摸,不料那口带环子的宝刀却不见了。他大吃一惊,叫道:“啊呀!我的刀哪儿去啦?哪个小子大胆,敢偷我猴儿手的宝刀?快拿出来!”旁边的人有的斜楞着眼睛撇嘴嘲笑,有的装作没事人儿似的,没有一个人言语。
猴儿手气极了,要打那开宝的人,突然有人说:“小猴崽子你别逞强!刀在二太爷的手里啦!二太爷是心疼你,怕你真拿这口刀抹了脖子!”
猴儿手一看,只见是一朵莲花刘泰保推开了半扇门,站在门槛上,一手摸着小胡子微笑,一手摇晃着宝刀,刀上的环子哗啦哗啦的响。猴儿手分开众人扑向前去,刘泰保转身向外就跑,猴儿手大嚷说:“小子你别跑!我还拿你当好人,不想你是个骗子!”一个跃步闯出门去,就见刘泰保向北跑去了。
猴儿手急追,刘泰保穿越着小巷又往东,一边跑一边摇晃着刀环,故意逗他。猴儿手追得很快,可是刘泰保跑得更快,所幸此时已夜深无人,小巷长街就由着他们跑。跑得猴儿手气喘吁吁,大骂:“小子,反正你跑不上天去!谭爷爷追上你,非点你死穴不可!”刘泰保笑着说:“二太爷生平是不怕点穴,你不追老子你就是孙子!”谭飞听了这话越是努力紧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