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华心念一动,问道:“我只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你那段师弟,自昨天我们走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出现过么?”乌里赛道:“没有。”孟华说道:“那位将军夫人呢?”乌里赛道:“和他一起失踪,也是至今尚未找到。”
说话之时,尉迟炯夫妻业已联袂杀来,尉迟炯有点奇怪,扬声问道:“华侄,和你说话的这个人是谁?”
孟华说道:“是已经醒悟的朋友!”尉迟炯道:“这番僧呢?”孟华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孟元超在前面回头说道:“这和尚自称是段剑青的师父。”尉迟炯一听此言,拍马向前,挥刀便砍。
尉迟炯是快刀天下第二,不过内力却比孟元超更强。孟元超刚才是用巧妙的闪电刀法破解迦密法师那以柔克刚的天竺武功,尉迟炯则是硬劈硬砍。
瞬息之间尉迟迥一口气连劈七刀,迦密法师一条右臂给震得麻木不灵,青竹杖都几乎掌握不牢。但尉迟炯见自己的宝刀竟然劈不断他的青竹杖,也是好生诧异。
孟华心想这番僧虽然可恶,却还不是主要敌人,于是叫道:“这和尚是段剑青的师父,也是这位王子的师父。”尉迟炯说道:“好,那就由他去吧。他能够接我连环七刀,也算难得了。”
此时散在各处的清军正在陆续向大营靠拢,叶谷浑的战鼓也擂得更急更响了。大营的中军乃是清兵主力,守御得甚为坚强。罗海指挥哈萨克战士猛冲猛打,敌方阵脚摇动,但还是冲它不破。
尉迟炯道:“你身上还有暗器么?”祈圣因道:“还有三柄飞刀。”尉迟炯道:“好,拿来给我!”接过飞刀,把手一扬,化作三道白光,越过千万清兵的头顶,飞入敌阵。
叶谷浑正在咚、咚、咚的擂响战鼓,忽觉眼前一亮,那三柄飞刀来得如同闪电,已是到了他的身前。叶谷浑霍的一个“凤点头”,闪开第一柄飞刀,鼓锤一挡,“咔嚓”一声,铁铸的鼓锤虽给削断,却也打落了第二柄飞刀。但第三柄飞刀已是划破战鼓,砉然声响,叶谷浑滚过一边,战鼓登时哑了!
哈萨克战士欢声大作,罗海大喜说道:“好呀,咱们杀进去活捉崔宝山!”孟元超正在他的身边,忽道:“不好!”罗海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不好?”孟元超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只能佯攻一阵,便须立即退兵。不好蛮干。”
罗海皱眉道:“咱们正好趁这机会,打个大大的胜仗,为何却要退兵?”孟元超道:“饭只能一口一口的吃,不能一口吞掉一碗。此次奇袭,目的已达,犯不着和敌人硬拼了!”罗海虽然不懂兵法,但头脑一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也就懂得孟元超所说的道理了。
要知他带来的哈萨克战士,加上孟元超带来的义军,全部也不超过二万人。和敌方的十万之众,乃是五与一之比。清兵连营数十里,崔宝山直接指挥的大营中军是战斗力最强的主力部队,要是他们全力攻坚的话,估计崔宝山最少也能守三两个时辰。天亮之后,各营清军全部来到,那时就恐怕难免有形势逆转之险了。于是说道:“你说得对,十万敌军,不能一口吞掉,咱们现在已经吃得很饱了,还是揉揉肚皮,待消化之后,再来吞它吧!”
佯攻一阵,把清军逼入山谷的一角,据险固守之后,罗海射出三支响箭,这是退兵的讯号。战士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天明时分,已是脱离战场,进入己方的防区了。
罗海在一处山头下令扎营休息,清查伤亡人数,包括义军在内,损失不过一千多人,估计清军的损失不下一万,差不多是十一之比。战争总是不免有损失的,是以大家虽然不免为阵亡的战士哀悼,但全军的士气却是为了这一场大胜仗而欢腾了。
不过丹丘生和牟丽珠却还不见回来。
众人虽知丹丘生本领高强,牟丽珠亦是女中英杰,他们一起,料想不致遭逢不幸,但迄今尚未得到他们下落,总是难免不安。
正查询间,有个义军头目把一名俘虏押解上来,这名俘虏正是崔宝山的亲兵队长崔一伦。
“突围之时,丹丘大侠与牟女侠和我们一起,这名鞑子军官是丹丘大侠擒下的。”义军头目禀道。
尉迟炯道:“那么丹丘生大侠和牟女侠呢?”
头目禀道:“丹丘大侠把俘虏交给我们,说是要去抓另外一个人,就和牟女侠离开队伍了。他当时无暇细说,请你们审问这个俘虏便知详情。”
孟元超亲自审问这个俘虏。
崔一伦愤然说道:“我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随尊意。我唯一的遣憾,只恨未能得见那妖妇授首!”
孟元超怔了一怔,说道:“哪个妖妇?”
孟华道:“他说的这个妖妇就是崔宝山的老婆韩紫烟!”
崔一伦道:“哼,要不是我们将军有眼无珠,娶了这个妖妇,弄到在紧急关头,反而受她之累。我们也不至于败在你们手里,败得如此之惨!如今我只能盼望丹丘生能够替我们将军报仇了。”
孟元超笑道:“看来你还输得不大心服,但现在我也不急于要你心服。那妖妇生出什么事情,她又怎样害了你们将军,要是你愿意说的话,你就说来给我听听。”
孟华从崔一伦的供词中,这才知道他们昨晚离开清军大营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崔宝山中了妻子的迷魂香之毒,由于他功力最弱,中毒最深,因此虽然他和卫托平等人,同时得到韩紫烟那个丫头的救治,醒来却是最迟。那时孟元超率领的义军,已是好像匕首一般,插进他们的心脏了。
崔宝山醒来之后,这才知道妻子的身份,原来并非什么名门闺秀,而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想到自己和这个擅于使毒的妇人同床共枕十多年,竟被蒙在鼓里,不禁不寒而栗。他如梦初醒,开始明白,御林军统领海兰察当年何以那样热心执柯,要把韩紫烟安插在他身边的用意了。
崔宝山觉察到海兰察把韩紫烟安插在他身边的用心,一方面是不寒而栗,一方面是愤懑不平:“我给朝廷卖命,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原来朝廷还是对我放心不下!”
而更加令他愤怒的是韩紫烟和段剑青的背他私逃。
开始知道这件事情之时,他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
去掉一个监视他的“枕边人”,说老实话,他是反而觉得“轻松”了的。但自己身为一军主帅,妻子与人私奔,这面子他可丢不起。
崔宝山越想越是气愤,终于给自己最相信得过的亲兵队长崔一伦下了一道命令,叫他负责去侦察韩紫烟和段剑青的下落,务必把他们抓回来!
崔一伦对崔宝山最为忠心,其时小规模的战虽已展开,他还是立即派遣手下,展开侦察。将近天明的时分,果然给他侦察到了一点线索:韩紫烟和段剑青已经逃出营地,他们的踪迹是给东面最前端的一个哨岗发现的,估计是要逃往东面一座雪山。
他率领几百名心腹亲兵追下去,不料却在途中碰上了丹丘生和牟丽珠。他们知道他是崔宝山的亲兵队长,哪里还能容他跑掉。他也知道丹丘生和牟丽珠是要找韩紫烟报仇,是以不用丹丘生严刑逼供,一盘问他,他就把所知的有关韩紫烟的消息说出来了。
孟元超弄清真相之后,松了口气,笑道:“不出所料,他们果然是抓那妖妇去了。那妖妇不在军中,纵然她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丹丘生料想也可以对付得了她的,咱们倒是无须担忧啦。”
罗海说道:“虽然如此,但深入雪山,最易迷路,在大雪山里,要找两个人还是极不容易的。我想,咱们恐怕还是应该派人去帮他们的忙。”
孟元超道:“这个当然,不过此事待会儿再商量吧。”罗海说道:“对,先处置这厮!”
崔一伦自分必死,傲然挺起胸脯。
孟元超微笑道:“听说你是清军的神箭手,也算得一条好汉,怪不得你不服气。”他尚未知道崔一伦曾与桑达儿比箭之事,但崔一伦听得他称赞自己的箭法,却是不由得刷的一下满面通红了。
不过他还是不肯认输,说道:“孟大侠,你不用讽刺我。不错,比箭我是比不过你们的桑达儿,更比不上罗海格老。不过打仗可不是只靠几个武艺高强的人打的。”
孟元超点了点头,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打仗是要靠许多人的。那么你认为我们的战士比不上你们的么?”
崔一伦道:“你们的战士都很勇敢,也善于作战,但这一仗我们还是输得不能心服!”
孟元超道:“为什么?”崔一伦道:“我们有十万之众,且是久经训练之师,要是双方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厮杀,我看也不见得就会输给你们!”
孟元超哈哈笑道:“兵法讲究的就是出奇制胜,哪有按照一定的规矩来打仗的。崔宝山并非不懂兵法的人,你是他的亲兵队长,怎的也说这种外行话呢?”
崔一伦强辩道:“要不是我们的元帅昨晚被那妖妇的毒香所迷,你们的夜袭恐怕也未必能够这样容易得手!”
孟元超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错了,一两件意外的事情是不能决定战争的成败的,你想知道你们失败的真正原因么?”
崔一伦道:“好,愿聆高见。”他想不到孟元超竟肯容他辩论,是以他对孟元超的态度也就不知不觉的客气几分了。
孟元超道:“为什么你们会打败仗?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你们打的仗不得民心。你们是为鞑子皇帝打仗,不是为老百姓打仗!你想想看,你们到回疆以来,曾经有过一个老百姓是肯出于自愿的来帮你们的忙么?”
崔一伦默然不语,孟元超继续说道:“你们的士兵十九都是汉人,对吗?”崔一伦道:“不错。”
孟元超道:“所以你们打的仗非但不得民心,也不得军心。连你们的士兵也不会心甘情愿打这场仗的。满洲鞑子占了汉人地方,欺侮汉人百姓,还驱使你们跑到回人的地方为鞑子皇帝卖命,假如你只是一个普通士兵的话,你愿意打这场仗吗?”
崔一伦一想,自从他们奉旨进军回疆以来,士兵们的确是怨声载道,他是无法否认孟元超的说话了。
孟元超继续说道:“不错,在你们之中,也还是有许多人像你一样,是真正肯为鞑子皇帝卖命的。不过比起不愿打仗的人,这些人毕竟还是少数。而且在这些人中间,也还会陆续有所改变的,嘿、嘿,就算十个官兵,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那也顶多不过一万人罢了。所以你认为的‘众寡悬殊,强弱有异’,不过是看到表面的数字而已!”
说至此处,孟元超顿了一顿,双眼盯着崔一伦缓缓说道:“你仔细想想,你身为汉人,却替鞑子皇帝卖命,犯得着么?”崔一伦低下了头,好一会方始说道:“我只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虽然还在硬着头皮充当好汉,说的话可是有气没力了。
孟元超道:“莫说是你,即使是死心塌地要效忠鞑子皇帝的崔宝山,恐怕鞑子皇帝也不会对他推心置腹的。不过你现在可能还不相信我的说话,我也不勉强你相信,你想怎样,不妨和我直说!”
崔一伦苦笑道:“孟大侠,你别寻我开心了,我是你们的俘虏,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还有我说话的地方么?”
孟元超哈哈一笑,说道:“好,那么我放你回去!”
崔一伦呆了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讷讷说道:“孟大侠,你、你此话当真?”
孟元超笑道:“我们说的话从来算数!”崔一伦惊疑不定,不觉问道:“你、你为什么肯放我回去?”
孟元超笑道:“你不是尚未服输么?放你回去,你若是喜欢的话,可以和我们再来较量!”说罢,立即叫人牵一匹马来送给崔一伦。崔一伦瞠目结舌,好像一个傻子,又似乎想说什么但却说不出来,终于跨上马背走了。
桑达儿道:“孟大侠,像这样甘作清廷鹰犬的人,你为什么放他?”
孟元超笑道:“我是要他输得心服口服。杀他一个人有何用处?放他回去,即使他还要跟咱们打仗,但其他的人可就更不想打了,那好处不是大得多吗?”
罗海说道:“对,我听过你们汉人诸葛亮的故事,诸葛亮曾经七擒孟获,到第七次放了他,他也不肯走了。如今咱们只放一次,那算得了什么?这事不必谈了,咱们还是商量一下怎样去帮忙孟少侠的师父吧。”
孟华说道:“让我和碧漪去吧。”他本领高强,又有行走雪山的经验,而且是丹丘生的徒弟,由徒弟去接应师父,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罗海说道:“孟小侠,有你和金姑娘去那是最好不过了。不过你们父子刚刚相会,话也未曾说多半句,我又要你们分开,可是有点不近人情呢。”
孟华说道:“我又不是到什么远地方去,最多三两天就回来的。”宋腾霄道:“好,那你有什么话要和爹爹说的就赶快说吧。”
那许多事情孟华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把父亲最关心的事情先告诉他,说道:“我已经见过弟弟,弟弟很好。还有金伯伯!”
孟元超笑道:“有关你的事情,快活张都已告诉我了。我知道金大侠已经答应了要你这傻小子做他的女婿啦,我很高兴。”金碧漪羞得低下了头,孟华却是蓦然想起,说道:“对啦,张叔叔哪里去了?他不是和你们一起回来的吗?”
孟元超道:“他昨日来去匆匆,把消息带了给我,马上又走了。他说是要赶着去办另一桩事情,不过当时他固然是无暇细说,我也无暇问他了。”
父子匆匆叙话之后,孟华便与金碧漪离开大队,前往崔一伦说的那座雪山。正是:
干戈犹未息,又向雪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