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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玉虚子离奇暴毙(2 / 2)

牧野流星 梁羽生 更新时间 2022-05-20

既有玉虚子的遗言在前,又有金逐流进言于后,于理于情,身为崆峒派掌门人的洞真子,对金逐流这个提议也是不能拒绝的了。于是说道:“这样也好,洞冥师弟,你的意思怎样?”

洞冥子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师兄既说好,小弟焉有异言?”心里想道:“先行清理门户,谅丹丘生也难洗脱罪名。待他叛徒身份一定,我还怕他和我争夺掌门?”

议程次序颠倒,看似一件小事,其实关键重大。当下洞真子以掌门人的身份,当众宣布,先行清理门户。说道:“现在先审丹丘生这件案子,倘若他是无罪的话,他可以重回本门,作为继任掌门人选之一;但若罪名成立,他就必须接受应得严惩!丹丘生,你有无异议?”

丹丘生道:“掌门人我是决计不敢承当的,但求此案能够公平了结,弟子于愿己足。”

洞真子道:“我身为掌门,自然不会负同门所托,公平处理,决不偏私!这么说,你是并无异议的了?”丹丘生说了一个“是”字。洞真子道:“好,洞冥师弟,请你担任指控,公布丹丘生的罪状!”

洞冥子假惺惺的先叹了一口长气,这才缓缓说道:“说起此案,实属崆峒派门户之羞。但事已如斯,我也不能顾及家丑外扬了。我说出来,请各位同门公决,也请在场的各位武林硕望秉公判断,看看我们是否该把丹丘生处以大逆不道的叛徒之罪。

“十八年前,本派弟子何洛前往米脂迎娶关中大侠牟一行的女儿,请丹丘生做他伴郎,陪他同往。不料丹丘生见色起心,竟把同门谋害。前任掌门洞妙真人将他逐出门墙,他还不知悔改,其后又屡与本门为敌,并曾伤害本门长辈,……”

洞冥子屡述丹丘生所犯的“罪”,把一切“证据”都讲得很仔细。这些“证据”,孟华早已在洞真子送给唐经天那份档案中看过,不以为异。在场的许多武林人物,却不由得大为震骇了。许多人认为丹丘生不会干出这种事情,但也有人认为是证据确凿,慨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在众人窃窃私语,洞真子喝道:“丹丘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丹丘生抬起头来,昂然说道:“我没有罪!”

洞真子道:“好,你不认罪,那就得提出分辩!”

丹丘生又是斩钉截铁的说了四个字:“我不分辩!”

洞真子冷冷说道:“洞冥子对你的指控都是有证有据的,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来反驳,就不由得你不认罪了!”

金逐流忽道:“我觉得这件案子似乎颇有可疑之处,不知贵掌门可否容许我以外人的身份说两句话?”

“清理门户”是件大事,案情若有可疑之处,被请来“主持公道”的武林前辈是有权说话的。一来恪于武林规矩,二来洞真子也不能不尊重金逐流在武林的地位,是以心里虽不愿意,也只好陪笑说道:“金大侠请说!”

金逐流道:“丹丘生谋害同门,谁曾经目击?”

洞冥子道:“有牟家的两个仆人,曾经目击。”

金逐流道:“那两个仆人呢?”

洞冥子道:“早已去世。不过,我的师兄洞玄子在他们去世之前,曾经找着他们,亲耳听见他们说的。师兄当年也恐口说无凭,故此曾把那两个牟家仆人的供辞笔录下,曾交掌门师兄存案。这份供辞我也带来了,金大侠要不要看?”

金逐流道:“不用。我要的是活的人证!”

洞冥子道:“可惜我的师兄洞玄子四年前也已死了,他正是死在丹丘生剑下的。”

金逐流道:“据我所知,令师兄洞玄子似乎并非死在丹丘生剑下。不过为了避免枝节横生,此事暂且押后再谈。如今先回到你指控丹丘生谋杀同门一事,人证既然全都死了,有谁知道证供是真是假?似乎不足据此为凭吧?”言下之意,直指死去的洞玄子可能捏造证供。

洞冥子道:“好,就算这份证供不足为凭,何洛被害总是真的。丹丘生陪伴何洛前往米脂迎娶,是否应以他的嫌疑最大?”

金逐流只得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这也只是嫌疑而已。只凭嫌疑似乎还不能定罪吧?”

洞真子以掌门人的身份说道:“不错,只凭嫌疑,难以定罪。但既有嫌疑,就当分辩,否则如何洗脱嫌疑?”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必须丹丘生说出当年此案的真相。

丹丘生道:“我说的话,师祖刚才已经替我说了。”洞冥子冷冷说道:“不错,玉虚长老是认为你没有罪的。但可惜他老人家却没有提出任何证据,足以为你开脱罪名。”

洞真子以掌门人的身份接着说道:“不错,他老人家是本派硕果仅存的一位长老,他的意见我们当然是尊重的。但‘清理门户’兹事体大,可也不能只是凭着长老一句空空洞洞的说话,就把你的案子了结。所以你必须自己分辩!”

丹丘生道:“十八年前,我已经把我为何不公开分辩的原因对先师说,我曾发过誓,除先师之外,不向第三个人说的。不过我不相信你们真的是全不知道!”

洞真子心中有愧,但却不能不违背良心,装作大怒的神气,斥道:“我还没定你的罪名,你就要反咬我一口么?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这个做掌门人的处事不公,有心陷害你?”

丹丘生对他还有几分尊重,同时也还存有几分幻想。在这瞬间,丹丘生转了几次念头,终于决定“我可不能让这位掌门师叔太过难堪”,于是低下了头说道:“弟子不敢,掌门师叔要是当真不知道的话,弟子也无话可说了。”

洞冥子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你师父亲手把你逐出门墙!”辞锋锐利,咄咄逼人。以丹丘生被自己恩师所逐的这件事实,把丹丘生的“罪证”钉得更牢了。

金逐流道:“请让我再说几句话,我觉得这正是可疑之处。丹丘生倘若真的是犯了那样大的罪,他的师父又岂能只是把他逐出门墙就算了事?玉虚前辈刚才说的那段话大家都听得很清楚,他说前任掌门曾对他言道,他是为了顾全大局,不能不让爱徒暂受委屈。虽然他没说明个中原委,但从语气之中,我想任何人也可以听得出来,丹丘生其实是冤枉的,他之不愿分辩,那是为了有难言之隐!”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在场的许多有地位的武林人物都是不由得暗暗点头。甚至崆峒派的弟子本来以为丹丘生是罪无可辩的也不觉起了疑心了。

洞冥子感觉不妙,连忙说道:“我不敢说洞妙师兄偏私,但丹丘生与他名是师徒,情如父子,溺爱之心,恐怕也是难免有的。”说至此处,顿了一顿,回过头来,再对洞真子说道:“总之,这件案我认为绝不能含糊了结,否则我们如何对得住死去的洞玄师兄、何洛师侄?”

洞真子作出无可奈何的神气,说道:“丹丘生,我不知你是否有难言之隐,但我以掌门人的身份,必须秉公办理,你要是不分辩的话,我只有判你罪名成立了。”

洞冥子冷笑道:“什么难言之隐,他分明是自知罪证确凿,难以分辩!”

在洞冥子冷笑声中,丹丘生陡地变了面色,眉毛一扬,似乎就要说话。但转瞬之间,他的面色又沉暗下去,要说的话,也终于没说出来。

金逐流道:“丹丘兄,你要是有甚顾忌,不愿当众说出真相,可否改变一个法子,由我和武当派的长老以及少林寺两位高僧作为公证,列席旁听,你向贵派的掌门人和担当指控的洞冥道长说出来?”

金逐流的提议本来是合情合理,不料丹丘生仍是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曾向先师发誓,除了先师之外,不向第三个人说的。我可不能背誓!”

洞冥子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凛然说道:“这分明乃是遁辞!”他作出道貌岸然的神气,却仍掩盖不了他的喜形于色。他这神色看在金逐流的眼中,金逐流越发可以断定丹丘生必是冤枉无疑,但却苦于无法替丹丘生分辩。

洞真子说道:“好,你既然没有分辩,那我只有秉公宣布了!”这一瞬间,孟华又惊又急,心里想道:“我绝不能让三师父受他们陷害!”正在准备挺身而出的时候,忽听得快活张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说道:“你可以出去,但先别提海兰察之事。”

可是就在洞真子将要“宣判”的时候,忽听得有人大叫一声:“且慢!”另外有人,抢在孟华之前挺身而出了。

这个人是孟华的二师父段仇世。

段仇世这一出现,洞真洞冥虽然都已猜到他的来意,但洞真子以一派掌门人的身份,却是不能不保持应有的礼貌,涩声说道:“段大侠有何指教?”

段仇世缓缓说道:“指教不敢。我只是想请贵掌门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再作宣判!”

洞真子惺惺道:“不知段大侠有何话说?”

段仇世朗声说道:“我来给丹丘生作证,贵派的洞冥道长刚才指控他的罪状之中,有一项是冤枉他的!”

洞真子道:“是哪一项?”

段仇世道:“贵派的洞玄子是我所杀,你们把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岂非要他代我受过?”

洞玄子死在段仇世剑下一事,崆峒派的人知道的虽然不少,但他亲自说了出来,还是不免惹起一阵骚动。洞玄子的大弟子大谷道人更是不能不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大放悲声说道:“原来我的师父是被你所害,此仇非报不可!”

洞真子眉头一皱,说道:“大谷,你先别吵,听段先生说下去。段先生,请问你是因何杀了我的师弟的?”他要保持一派宗师的风度,自是不能先自袒护同门,必须按照江湖规矩,问明是非的。故此他说话倒还相当客气,只是把“大侠”的称呼改作了“先生”。

段仇世继续说道:“令师弟那天是和大魔头阳继孟一起来到石林的,据说阳继孟是要夺回石林,邀请令师弟助拳,恰好当时我也在场。”

洞真子道:“敝师弟没有说明是清理门户吗?”

段仇世道:“我只听见他说是要把丹丘生捉回去,‘清理门户’这四个字可没听见。”

“捉回山去”可能是为了要“清理门户”,但两者的意思毕竟是不同的。要知“清理门户”是崆峒派这次大会中的正式决定,四年前洞玄子自是不便就用这四个字的。

洞真子发觉自己用语不当,只得又兜回来,说道:“洞玄子是丹丘生的师叔,既然你知道洞玄子要把他捉回山去,为何你要插手干涉敝派之事?”

段仇世淡淡说道:“我只知道丹丘生早已被贵派逐出门墙,按照江湖规矩,洞玄子似乎不能再称为他师叔了吧,我也不知道丹丘生和贵派还有什么瓜葛,只就当时的情形而论,我是丹丘生的好朋友,可不能让他给邪派妖人欺负!”

大谷道人怒道:“什么,你敢说我的师父是邪派妖人?”段仇世道:“你别缠夹不清,我说的邪派妖人是阳继孟。你的师父是邪派妖人请来的朋友,这样清楚了吧?”

阳继孟在江湖上恶名昭彰,没人敢给他分辩不是“邪派妖人”,大谷道人虽然不满段仇世损他师父,可也只好闭口了。

段仇世继续说道:“丹丘生倒还顾念旧日的师门之谊,不敢和洞玄子交手,但洞玄子要与阳继孟联手攻他,我只能替好友出头抵挡了。那次我和丹丘生也几乎伤重毙命,洞玄子不幸被我所杀,你们谁要替他报仇,我绝不推卸责任,一己承担。但我反问一句,要是我那天被他们所杀,你是否认为就是理所应当了?”

段仇世侃侃而谈,驳得洞冥子做声不得。洞真子以掌门人的身份,更是感觉面上无光。要知洞玄子去捉叛徒回山,于理还讲得通,但也不该和恶名昭彰的大魔头阳继孟联手,即使勉强辩解说是由于彼此的利害相同,一时利用,恐怕也难免要被武林正派的人所不齿了。何况崆峒派要借助外人之力来“清理门户”,而这个“外人”还是个不齿于人口的大魔头,崆峒派还有什么面子?

洞真子只怕越说越臭,只好自找台阶,说道:“洞玄师弟丧命石林,当时敝派没有别人在场,其中真相是否如段先生所说,姑且存疑。不过纵然丹丘生没有杀他以前的师叔,也不过减少一条罪而已。不能据此就说洞冥子对他的指控全部不尽不实。他要是不能分辩的话,我还是必须处他以应得的惩罚。”

段仇世冷冷说道:“举一个例可概括其余。丹丘生不过不愿自己分辩而已,焉知他的其他罪名,不也是像你们指控他杀洞玄子一样?”

洞玄子的大弟子大谷道人怒喝道:“段仇世,你是杀害我师父的凶手,我们还没和你算账,你又要替丹丘生辩护?”段仇世冷冷说道:“我早说过,我绝不推卸杀了贵派洞玄子的责任,我站在这儿,等着你们找我算账!但你们冤枉了丹丘生,我也必须替他辩护!”

洞真子忙道:“大谷,你先别节外生枝。这两桩事情,不必混为一谈。”跟着说道:“段先生,你说的什么举一例可概括其余,这话恐怕也是说不通的。依我之见,我们还是必须就事论事,分开来谈。”

武当派长老雷震子站出来做和事佬,说道:“丹丘生的案子,真相如何,我不知道,不敢说。但贵派的洞玄子丧命石林一事,如今真相已明,我想说几句公道的话。”

洞真子道:“雷老前辈请说。”

雷震子道:“依我之见,这件事情只能说是一个很大的不幸,却也不能单独责段仇世一人。就事论事,按武林规矩,最多只能说是私人仇怨。”

私人仇怨亦即是和门派之争无涉,这个判断成立的话,崆峒派的任何人固然还可以找段仇世报仇,但性质只是属于私人的报仇,并非如丹丘生一样,是被崆峒派当作公敌的了。两方对立的范围已经大大缩小。洞真子一想,这个判断虽然骨子里还是帮段仇世说话的,但对于他处理丹丘生一案却也未尝无利,是以权衡轻重,便即表示接受。正是:

师弟恶行遭恶报,岂能袒护再寻仇?

(第三册完)

梁羽生先生简介

梁羽生(1924-2009),本名陈文统,原籍广西壮族自治区蒙山县。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香港开创新派武侠小说,大受欢迎,风行全球华人社会超过半世纪。

梁羽生出生于书香门第,毕业于岭南大学经济系;曾任职于香港《大公报》和《新晚报》。先生博闻多见,对历史颇有研究,文学根底深厚,尤其在中国古典诗词、对联方面造诣很深。由1954年他的第一部武侠小说《龙虎斗京华》开始连载发表,至1983年间,共创作了三十五部经典武侠小说。其中,《白发魔女传》、《萍踪侠影录》、《云海玉弓缘》、《七剑下天山》等是他代表作,更多次搬上影视荧幕。

先生晚年旅居澳洲,他给自己写的挽联“笑看云霄飘一羽,曾经沧海慨平生”正代表一代武侠小说宗师著述浩瀚,萍踪侠影,永留万千读者心间。

1.龙虎斗京华

2.草莽龙蛇传

3.塞外奇侠传

4.七剑下天山

5.江湖三女侠

6.白发魔女传

7.萍踪侠影录

8.冰川天女传

9.还剑奇情录

10.散花女侠

11.女帝奇英传

12.联剑风云录

13.云海玉弓缘

14.冰魄寒光剑

15.大唐游侠传

16.冰河洗剑录

17.龙凤宝钗缘

18.狂侠天骄魔女

19.风雷震九州

20.慧剑心魔

21.飞凤潜龙

22.侠骨丹心

23.瀚海雄风

24.鸣镝风云录

25.游剑江湖

26.风云雷电

27.牧野流星

28.广陵剑

29.绝塞传烽录

30.剑网尘丝

31.弹指惊雷

32.武林天骄

33.幻剑灵旗

34.武当一剑

故事简介

云紫萝长子杨华其实是她和孟元超的私生子,本书即以杨华的一生经历作为主题,以他的师父丹丘生的冤案作为旁支,从多元角度描绘出人性善恶、武林风貌。主要情节包括:杨华在石林练武的奇遇;初出江湖,与天山第一剑客金逐流之女相恋;与武学宗师江海天之子结怨;受杨牧唆摆,找生父孟元超决斗,以及丹丘生如何成为崆峒派“叛徒”等等。最后以丹丘生的冤案得到平反,杨华替代师父与清廷第一高手决战作结。

主角:孟华、金碧漪、丹丘生、罗曼娜、桑达儿、冷冰儿

前集:《游剑江湖》

续篇:《弹指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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