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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老学士闲征姽婳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2 / 2)

连丫鬟们也“皆知王夫人最嫌趫妆艳饰语薄言轻者”,为什么这样嫌恨?多半是因为赵姨娘即属此道吧?

赵姨娘既有请马道婆施魇魔法之举,王夫人又岂没有害赵氏之心?只是她向来没甚主张,用赵姨娘又擅于结党营群,八面玲珑,且是贾政之妾,贾环探春之母,府里的正经主子,等闲打发不得。如今遇着这个妖矫的晴雯,正戳了王夫人的肺,就趁机发泄向来的妒恨了。

这个说法从心理上分析倒是很成立的,因为妒妇做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晴雯与赵姨娘?这两个人的境界判若云壤,从头至尾也没有过任何关系,非要借王夫人之心理扭在一起,似乎也太荼毒晴雯、抬举赵姨娘了吧?

4、对贾母的不满。

虽然王夫人对贾母一向唯唯诺诺,百依百顺,然而两人的审美情趣大异其志,于是难免就常干些阳奉阴违的事。尤其对于钗黛的选择上,两人的立场更是几成水火。贾母几次明里暗里表示出对黛玉的偏心,王夫人自然也不甘寂寞,总要还以颜色;她虽然不敢明着对黛玉不利,却不妨撵逐晴雯以示威,仗着贾母不会为了个丫鬟跟她翻脸,借此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权威。但这也最多可以解释王夫人为什么要撵晴雯,却到不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5、对贾敏的积怨。

王夫人曾对凤姐说:“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象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通共每人只有两三个丫头象个人样,余者纵有四五个小丫头子,竟是庙里的小鬼。如今还要裁革了去,不但于我心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虽然艰难,难不至此。我虽没受过大荣华富贵,比你们是强的。如今我宁可省些,别委曲了他们。”

持此意见的人认为这番话显露了王夫人初嫁贾府时,对于做小姑子的贾敏的娇贵很是妒恨,而且贾敏是贾母最宠爱的小女儿,这肯定也让王夫人不顺心。但我倒觉得这番话只是忆昔繁华,未见得有什么深意。王夫人虽愚,毕竟是知书识礼的千金小姐,大格儿是不会错的。李纨、凤姐尚且未对三春有任何防忌,王夫人当年怎又会如此不堪?况且因贾敏而及黛玉,因黛玉而及晴雯,这个弯儿也绕得太大了。

综上所述,似乎足可以解释王夫人为什么不喜欢晴雯,而且是非常地不喜欢,但仍然没到了寝皮饮血的地步。书中所写之王夫人对晴雯,可不只是撵走就算了,甚至不只是听说她死了也就安心了,而是下令让其家人立刻将其尸骨烧掉的。这可比王熙凤对尤二姐狠多了,即便把上述所有的理由都加起来,也还是不能解释的吧?

还记得晴雯与宝玉诀别时说的那个心愿吗?

她将自己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同长指甲一起交与宝玉,嘱咐道:“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虚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

——多么可怜的要求,多么绝望的心愿。然而王夫人竟连这点念想儿也不许她留下,也不肯成全,竟令其兄速速焚化,连让她静静地独自躺在棺材里都不许!

宝玉在《芙蓉女儿诔》中有一段直诉其母之罪:

“昨承严命,既趋车而远陟芳园;今犯慈威,复拄杖而遽抛孤匶。及闻槥棺被燹,惭违共穴之盟;石椁成灾,愧迨同灰之诮。尔乃西风古寺,淹滞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萧萧。隔雾圹以啼猿,绕烟塍而泣鬼。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垄中,女儿命薄!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余衷,默默诉凭冷月。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箝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

这前面数句说的便是毁尸灭迹,以至棺椁无存之痛;中间诉说思念之情,最后两句则抒发对诐奴悍妇的痛恨。

然而“诐奴”自然是指王善保家的之流,“悍妇”却是何人?袭人?王夫人?不论指谁,似乎都有些怨恨太过。宝玉会这样咒骂袭人吗?会这样痛恨生母吗?但如果说仍是园中仆妇,则似乎与诐奴重复了,行文排比,理应递进一步,似不当此。

因此我有一种怀疑,很可能这段故事是作者人生中的一段真实经历,曾经真有过一个那么天真可爱的小丫鬟,被那么一个严厉无情的老夫人给害死了。当然,那位夫人未必就是作者的母亲,所以作者在写王夫人时,固然笔下留情形容其“天真烂熳”,至少在表面上写成了一个好人;但是在诔文中时,便借助古文修辞痛抒其愤,直呼其为悍妇了。

更可能的是,在现实原型里,金钏儿和晴雯是一个人,在故事中分身成了两个。前文作者提及金钏儿对宝玉时,脂批说“有是人,有是事”;金钏死后,宝玉感伤到恨不得此时也身亡命殒,脂批又道“真有此情,真有此理”;说到抄检时,又道“此亦是余旧日目睹亲闻,作者身历之现成文字,非搜造而成者”。

综其种种,可以想见晴雯确有原型,其惨死之情令作者切肤难忘,甚至在诔文中连两人相处的年岁都记得清清楚楚:“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畸。”如此言之凿凿,极可能是真情实感。

当然,这也仍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权作对于“王夫人为什么那么狠毒”的第六种可能性解释吧。

《姽嫿词》与《芙蓉女儿诔》

宝玉的长诗《姽嫿词》是一首非常隽逸风流的歌行,其风格骨韵与他素往香奁体辞格颇为不同,无论是技巧还是用意都是一流的诗作。

但就是这首诗,却被某些砖家说成是抄家的根本,是宝玉反诗的证据,实在脑洞大开,自相矛盾。

首先书中贾政为人迂直,小心谨慎。他既能聚集众清客吟诗咏赞,自然绝无反清之意,且说:“他们那里已有原序。昨日因又奉恩旨,着察核前代以来应加褒奖而遗落未经请奏各项人等,无论僧尼乞丐与女妇人等,有一事可嘉,即行汇送履历至礼部备请恩奖。所以他这原序也送往礼部去了。大家听见这新闻,所以都要作一首《姽婳词》,以志其忠义。”

可见这“新闻”乃是从朝中听来的,而且朝中早有原序,已经送往礼部去了,此回作诗乃是“奉旨填词”,何“反”之有?况且宝玉诗中若有“反清复明”之意,以贾政和众清客这些闻风知味混迹官场的人听不出来,倒要百般赞扬等着别人来罗织罪名吗?这也把贾政等想得太蠢了。

事实上,康乾时期,虽然一方面满清政府严打反军,另一面为了缓和矛盾,不断施行怀柔之策,曾经颁布一系列安抚政令,请出一些前明遗臣名儒来作官,还下诏表彰抗清将士史可法,为其立庙树碑,奖其忠义。

贾政求诗,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发生的故事。朝廷连对史可法都可大加褒赞,难道会对林四娘纠缠不过吗?

然而在抄检大观园的悲剧之后,在宝玉祭奠晴雯的盛举之前,忽然插入这么一大段故事,作者必有深意。会是什么呢?

我以为最大的可能,就是借林四娘故事来说明贾府不久将面临的状况:盗贼蜂起已是实情,前文不断铺排,但还未殃及贾府;但是不久就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当男人们面临灭顶之灾时,站起来冲锋陷阵的乃是贾家的女孩儿们。

宝玉一直是对群芳怀着极深的悲悯之心的,正如同诗悼林四娘一样,他会眼看着群钗陷入烽烟战火中,香消玉殒,至死不屈。

边疆叛乱,祸及闺阁,第一个逃不过的,就是黛玉与探春。

所以接下来,宝玉就写了篇祭晴雯的诔文。晴雯乃是黛玉替身,正如脂批所言:虽诔晴雯而又实诔黛玉也。

《芙蓉女儿诔》诔中形容晴雯:“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有读者以为溢美太过,但若是用以形容黛玉,便算不得小题大作了。

之前袭人曾因妒生怒,说宝玉不过为一晴雯,何以竟举出那许多正经人来比喻。而这篇诔文中变本加厉,更是用了大量的典故名人,比喻晴雯之冤屈。包括贾谊、鲧、汝南王、石崇悲绿珠、嵇康、吕发、叶法善、李长吉等,可见将来黛玉之死,还是与强势力有关的。

晴雯之死,死于王夫人之手;黛玉之死,更死于何人?结合黛玉的《五美吟》,典故的隐喻不问而明。

除了典故外,诔文的恳切之处在于还有很多实事。

比如“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以人名巧嵌其间,一语双关;

“楼空鳷鹊,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强调晴雯针线功夫;

“芳名未泯,檐前鹦鹉犹呼;艳质将亡,槛外海棠预老。”实事与想象并在

“捉迷屏后,莲瓣无声;斗草庭前,兰芽枉待。抛残绣线,银笺彩缕谁裁?折断冰丝,金斗御香未熨。”在在都是怡红细事。

而且全文并非一味铺陈,而是夹叙夹议,有时候真实得近乎残酷。如“昨承严命,既趋车而远陟芳园;今犯慈威,复拄杖而遽抛孤匶。”

“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侪兰蕙,死辖芙蓉。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以浊玉之思,则深为有据。”

虽是铺陈华丽,其实直叙其事,文采斐然,而不失叙述之功,还告诉了我们一些关于晴雯的小细节。比如“捉迷屏后,莲瓣无声”一句,“莲瓣”通常特指女人小脚;虽然此处可能以典借代,然而联系前文写晴雯睡觉时穿着大红睡鞋,这是小脚女人独有的道具,两相对照,可见晴雯确实裹脚,这也是她性子慵懒,不肯做些提水洒扫粗活的缘故吧。

因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篇值得一读再读的文赋。此回一首古风,一首文赋,曹氏文采风流,尽见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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