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落地钟敲了三声,时针指向十点。
宫鹤在厨房里煮汤圆,尤涟一个人坐在餐厅里等。
他故意没让保姆做夜宵,而是让宫鹤这个把婚约挂在嘴边的未婚夫亲自动手。不过他也没太为难宫鹤,看了眼冰箱后只叫他把汤圆煮了。
尤涟从来没有见过宫鹤下厨房,但看他用厨具时游刃有余的模样,想来应该是会一点做饭的。
“好了没有?”尤涟第三次问。
宫鹤应道:“快了。”
尤涟伸头望了眼,有些好奇汤圆到底煮得怎么样了。
虽然尤涟不会做饭,但他也知道汤圆这种东西就跟速冻水饺一样,直接往水里一倒,差不多煮个十分钟就能完事,可现在都过去二十多分钟了,为什么还没好?
他有些坐不住,放下手机打算去厨房里看看。
刚站起来,宫鹤就端着碗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尤涟站着,宫鹤问:“等急了?”
尤涟收回脚步:“还行。”他又重新坐下。
宫鹤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到尤涟身前,汤圆在碗中飘着,圆滚滚又软糯糯,冒着淡而甜的桂花香。放好碗,修长的手指从碗底抽离,尤涟眼尖地瞥见了宫鹤指尖上突兀的红。
“你……”话音一顿,后面要说的被咽了回去。
对上宫鹤看过来的目光,尤涟下意识垂眼看向面前的碗,“就这一碗吗?你不吃?”
宫鹤淡淡道:“嗯,我不饿。”
尤涟拿起勺子,低哦了声。
“尝尝看甜不甜,不甜再加点蜂蜜。”说着,宫鹤在餐桌的另一头坐了下来,跟尤涟正好面对面。他随意地把手放在桌上,手指蜷起,上面的红被遮进手心。
尤涟依言低头喝了口汤:“很甜。”
“太甜了?”
尤涟摇头:“不,这样正好。”
宫鹤嗯了声:“你喜欢就行。”
餐厅里太过安静,安静到能清楚地听到勺子舀起汤圆时水珠滴落的声音。
尤涟吃了两个汤圆,都是甜腻的芝麻花生馅,馅料剁得很碎,混着绵密的红糖在舌尖化开,香甜的滋味顺着食道一直滑进胃里。
尤涟很爱吃甜食,但这回只吃了两个他就觉得腻得慌,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胀着,吃什么进去都觉得不舒服。
他放下了勺子。
勺子一放,宫鹤的询问便接踵而至:“吃两个就够了?”
尤涟点头:“嗯。”
宫鹤打量着尤涟,又问:“真的?”
这次尤涟没有回答,而是整个人往后仰,靠在椅背上。
他现在不光觉得胃里胀,胸腔里也有什么胀得很,而且越来越胀,像是要把他的气管也一起堵住,不让他呼吸。
尤涟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才觉得勉强舒服了点。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碗里剩下的六个汤圆上,开口时声音没了往日的清亮和活泼,多了几分低沉:“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尤涟舔了舔干涩的唇:“对你来说……婚约很重要是吗?”
问出口的刹那,心里轻快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揪紧。尤涟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镇定又从容。
漆黑的眸子落在尤涟脸上,宫鹤沉默一瞬,开口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想知道,所以问了。”
尤涟微阖眼帘,没看宫鹤,“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宫鹤想了想,颔首道:“是。”
“那对你来说,是婚约重要,还是婚约的对象重要?”
垂在桌下的手用力攥起,尤涟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是淡淡的,“这个婚约对象,是不是换谁都可以?”
宫鹤拧起了眉。
尤涟还在继续说:“是不是不管是谁,只要他跟你有婚约,你就会对他好,对他负责,给他补课,给他煮宵夜,给他买礼物,哄他开心……”
胸腔里更胀了,已经开始挤压他的心脏,“即使不喜欢,也一样可以跟他结婚,跟他上床,顺着他,关心他,爱护他,是不是?”
宫鹤动了动唇,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又闭上。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目光更加锐利地打量尤涟,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这次,这份锐利里多了一点对于事情超脱掌控的惊疑。
“你怎么不说话?”
尤涟抬眸看了宫鹤一眼,忽而扯唇笑了笑,“你不说那就我来说好了,我憋了很多很多的话,这回干脆一次都跟你说了吧。”
尤涟又垂下了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看着碗里圆滚滚的汤圆,道:“你有没有想象过我们以后结婚的样子?”
宫鹤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
“我想象过。”
尤涟自顾自地说着,“但是我想来想去,最后出现在我脑子里的是尤正勋和詹雅婕,他们也有婚约,也是因为婚约结的婚。”
“尤正勋对詹雅婕也很好,要什么给什么,带她去参加各类宴席,总是出双入对,别人都说他们俩是模范夫妻,我觉得他们也确实挺好的,詹雅婕生病了尤正勋会在家守着她,尤正勋工作太晚詹雅婕一定会亲手给他做宵夜,还会顺带给我也做一份。”
“他们会牵着手散步,会互相给对方梳头发、穿外套,看起来特别亲密。可是尤正勋还是在外面包养了好几个Omega,甚至生了几个私生子,但詹雅婕好像也一点不生气,每次我喊她妈妈她都笑得很好看。”
顿了顿,尤涟看着宫鹤问:“你说他们彼此相爱吗?”
不等宫鹤回答,他又说,“我一直弄不懂,也想不通这种奇怪的关系,但我现在差不多明白了,其实对一个人好也并不一定是出于喜欢,还可以有其他很多理由。比如钱、身份、地位等等,各种各样的理由——”
“宫鹤。”尤涟突然喊宫鹤的名字。
宫鹤唇线平直,眼眸深沉如墨:“嗯?”
“你会喜欢上我吗?”
尤涟抬起眼,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宫鹤,“现在不喜欢没关系,以后会喜欢吗?”说着,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更紧,尤涟只觉得心脏被那胀胀的东西压得缩成一小小团,就要跳不动了。
喉结滚了滚,宫鹤目光沉沉地看着尤涟。
明明自己才是矗立在强势那端的人,可这个时刻,宫鹤却莫名有种自己处于被审判,甚至是被丢弃的边缘。
而审判自己的人,是眼前这个在他看来一直宛如温室花朵,且被他捏在手心的尤涟。
事情隐约超脱掌控,自信开始出现裂痕。
宫鹤蹙着眉,弄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尤涟还没有在自己这得到他想要的,就露出了一副要离开他、舍弃他的模样。
为什么?
他自认为了解尤涟,清楚尤涟是个什么样的人——尤涟总是得到就厌弃,得不到就惦记。以往的种种也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心里再喜欢,也绝不能宣之于口。
必须等尤涟也真正地喜欢上自己,才能把所有的爱意说给他听。
因为他已经被厌弃过一次,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而且宫鹤认为自己这次做得很好,不光吊住了尤涟,还把尤涟拉进了自己的地盘,时光漫长,他往后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慢慢把尤涟吞吃入腹,占为己有。
可这才过了几天,尤涟就好像要离开自己了。
为什么?
跟他在一块就这么难以忍受?还是有谁接近尤涟,跟他说了什么?
宫鹤脑子转得飞快,面上却丝毫不显。
“会吗?”尤涟看着宫鹤又问了一遍。
宫鹤这次点了点头,道:“会的。”
心快被挤破的感觉瞬间消失,尤涟露出笑:“那以后不要再因为婚约对我好,只因为喜欢我才对我好,行吗?”
宫鹤薄唇微抿了一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