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梦豹两道火烧眉一剔,像剪得断理也不怕乱似,遥指平原极目,悠然道:,“你看这极目平原,阡陌处处,一片绿好,风和日熙,你可知道我正担心何事?”
“王飞红”知其必有所指,即随话锋:“愿闻其详。”
“我最怕的是在这快马道上,又来急报,再生凶案,更闻噩耗。”
温梦豹双眉在印堂打了个结似的,“我们吃公门饭的,就像行船的一样,怕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忧的是一案未了又生一案!”
然后他盯死了“王飞红”:“何况,你们就是我其中要办的案。”
王飞红正色道:“无论如何,能让厂公专案处理的,都是了不起的大案,能让温厂主瞩目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大案。”
温梦豹仍然虎踞龙蹯的站在树桠上,“惊动我还不打紧,至怕是连‘破落门’的门主和门人也惊动了,只怕你们之中,无论真的假的,乔装的正宗的,连县带乡,满门六亲的,都得要脑袋搬家不一起走了。”
王飞红瞳孔收缩,正色道:“厂公说的是‘六扇门’里的‘破落门’门主宋危亭?”
温梦豹没直接回应他的问话:“别怪我没提省你。
我脾性猛烈,但还讲理,也注重法度,可是你们要是弄神装鬼,欺君忧民,给他办了,只怕生不如死,连只求一死也有所不能矣。”
王飞红倒是愕然:“也就是说,这系列的‘群杀’案子,惊动的不只是‘兵工厂’,连‘破落门’也出动了么?”
温梦豹这回正式给了他个回话:“我这边‘兵工厂’只是打冲锋的,其实相爷信任的是‘破落门’,太师举荐的是‘大联盟’,他们才是一明一暗的两大主力。”
王飞红听到了“大联盟”,脸上不禁抽搐了一下,泥块又掉落了几片,忍不住失声道:“你说的是大联盟的凌惊怖!”
温梦豹语调沉重:“天下还有哪个能称惊怖大将军!”
王飞红长叹道:“这系列‘群杀’案子,居然惊动了权倾天下的‘六扇门’中三扇大门,那也算是震动朝野了。”
温梦豹盯住王飞红,一字一句的说:“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们能够合作,坦白从宽,要不然,把知道的说出来,以免到头来由破落门、大联盟的人下手逼供,那么你们可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断子绝孙,连累亲朋了。”
风很大,王飞红的身子随着树枝晃荡,脚下立樁,依然不丁不八:“可是,厂公眼看其他六扇门的人肆意妄为,涂炭生灵,鱼肉百姓,欺天瞒日,也就袖手不顾,任由妄法,坐视恶行,冷眼旁观吗?”
温梦豹听了,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笑声彻亮。
树上簌簌落下一阵叶雨,连同几瓣落红,恐怕,连山坡底下那一片平原上的衙役,也听得一清二楚,不少个儿都惊愕往上抬头,眺望究竟。
笑声一歇。
温梦豹俯问王飞红:“你为啥叫我厂公?”
王飞红答:“你就是兵工厂的主事人。
六扇门里,拥有兵力、武器最强大的一位,在江湖上和刑部、大理寺,都举足轻重。”
温梦豹再问:“那我是不是太监?
膳监、内监或者钦天监?”
这回王飞红答得决然:“不是。
人皆知厂公有七妻十八妾,子女满堂,美妇成群。
我不知道日后有无阉人称厂号公,但至少本朝昌明正道,忠臣良将,均决不容阉党为恶。”
温梦豹仿佛对这答案也很满意:“你既知我也有家室后人,也当然了解我也有挂碍顾虑。
我要是奋不顾身,不自量力,插手管了你们的事,碍了他们的好事,要是他们联手起来先坏了我的家业,毁我家园,那我可恁地是好?”
王飞红这次咐咐地摇了摇头:“说到头来,熊心虎威豹子胆的温梦豹温厂主,还是以一己之利为先,自身安危为重!”
温梦豹听了,倒不以为忤,反而说:“正是。
要是自保尚且不及,怎可救护友邻!若连残生不能自救,妄言为国为民!”
王飞红一时语塞。
连正在“翻译”的“快刀”李好,“传达”到这一段时,也颤了语音。
其实张子牙和李早、李好三人,与温梦豹及王飞红之间的距离,自是甚远,一般人连看其表情,都依稀莫辨。
但李好眼力之佳,超乎想像,他虽也难以细辨温梦豹与王飞红之对话,但却从唇语读出大略意思,并转述予张子牙和李早知晓。
这当然也是张大迟暗示他做的。
利雾谱手按刀锷,也没阻止。
因为他也想听。
他确想知道他的主子跟“似敌非友”在说啥。
好奇心人皆有之。
何况这也不犯禁。
温梦豹给他的指令只是:只要这些人稍有异动,可格杀勿论。
那可是“动”。
不是“听”。
他们只是说话。
交谈。
甚至是传达。
而没有行动。
所以他也捞一把便宜,一起听个究竟。
但当他听到“大联盟”也插手的时候,脸色也变了,握住刀柄的手,也紧了一紧。
他也知道“兵工厂”可不是办这系列大案的唯一批人马,他也知道“破落门”的人一早已明察暗访此事,只不过,他可不知道惊怖大将军的“大联盟”也踩进来了。
“惊怖大将军”凌落石可不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没有说错。
“不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连非同小可,或非非同小可都不对,因为他基本上已不是人。
他是个魔。
连鬼都怕他。
佛都怕他。
神都得保佑他。
惊怖大将军一生人最喜欢做的事是啥?
有次,据他自己回答,是:
“灭门。”
九族俱灭,六亲不活。
据说,这还只是他的“兴趣”之一。
其他的“嗜好”,已达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