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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窈扶着床沿,勉力直起身,向门口靠去。
她想将这对夫妇的话听得更清楚。
梦境与现实果真有些不同。
舒窈心念微动,需要知道的信息便自然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相信许多人在梦境中都有过这样的体验,需要知道什么事情的时候,便会突然补全一部分设定,直到下一个剧情点。
此刻她便处于这样的状态。
她知道自己是面前这对夫妇的长女,和部落里的其他少年一起,随神子学习仙术。
他们需要学会仙术,来帮助部落抵御恶兽侵袭,以及仙人附庸势力的骚扰。
然而不知为何,从半个月前起,孩子们便陆续染上怪病,无法使用任何仙术不说,严重的甚至已经多日昏迷不醒。
她和她的弟弟,都得了这种怪病。
看见她下床,夫妇二人先是一喜。
“瑶儿,你身子好了?”
“还好。”
闻言,妇人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那你今日还要随贱……神子修行么?”
“您的意思是?”
“我和你爹爹,想你今日去问问神子,看有无救治之法。”
男人默默点头,但神情不知为何总有些不自在。
室内昏暗光线之中,映衬着夫妻二人的面庞明暗不定,十分沧桑。
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对么?
就在她出现这个想法的下一瞬,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
[爹娘一直都很偏心弟弟。]
也就是说,在现在这个当口,寻找神子修行这件事,应当是有些危险性的。
可虽然看出父母的私心,舒窈也并未拒绝。
她来到这里,必然要接触少年天道。
“好。”她应道。
见她没有反驳,夫妇俩面上不禁露出释然的表情。
舒窈应下这句话后,前往神庙的路线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但是在她想要知道有关神子的情报时,脑海里浮现的却仍是模糊不清的白衣身影。
梦中的一切剧情发展均是直线性的,唯有完成一件任务,方能解锁下一个关节点。
现在的意思,大概是要她亲眼见到,才会有更多情报。
舒窈走出家门,发觉外面的天色并未比房中明亮多少。
天仍然灰蒙蒙的,看树木环境是夏季,时不时吹起她长发的凉风带来少许冷意,空气压抑而潮湿。
快要下雨了。
这样的天气自不能给人好心情,更不要说她还是个病人。
父母因为地里还有农活,并未送她前往神庙,只能让她独自前去。
这样艰难而疲倦的过程在看见神庙轮廓时方才结束。
[神子说,部落里十二岁以下的孩子都有灵根,应当随他学习仙术,强身健体,保卫部落。]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的浮现。
[神子会有办法的。]
“瑶儿,你怎么来了?”一个妇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舒窈回头看去,险些吓了一跳。
因为这妇人除去身体轮廓外,竟是没有清晰面孔的,干枯的面庞上,朦胧胧一片。
她此时惊觉后,再回忆之前,这才反应过来,无论是路上看见的人,还是父母,竟然都是没有清晰面孔,光秃秃的脸上,长了堆模糊不清的五官,很有些恐怖片的意味。
只是她之前沉浸在梦中,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差别。
之后她又遇见了不少人,有男有女,都是没有清晰面孔的无脸人,且子女患了怪病,专门来找神子要个说法。
有的妇人丈夫在田里忙农活,便自己抱了尚且离不了人的幼儿来,只有舒窈一人是撑着病体来的。
大人们聚在一起,难免哀声叹气地聊到孩子的病情,聊到耽误的农活,聊到那个毫不负责任的神子。
“什么神子,不过是老马捡回来的野种罢了,我看也就柳大人把他当块宝。”
“那你叫你家二丫来学仙术做什么?”
“这不是娃生病了。”
“没用,我估计也就禾鱼那个法子有点用处。”
不等舒窈插进他们的话题,神子便来了。
这神庙破旧简陋,远远不如之前梦境中见的那样正式,所有方面里也就勉强称得上干净。
但在那名少年走进来时,这破庙竟顿生蓬荜生辉之感,连拙劣粗糙的墙壁,都显得敞亮许多。
神子身着简朴的白衣,略有些陈旧,但浣洗得很是干净。
只是看见他的时候,人首要注意的绝对不是他所穿着的衣物,即使再华贵的衣着,在少年面前也只会是陪衬。
他与梦境中的所有人都不同,舒窈能看清他全部的容貌。
清爽的黑色直发下,是比泉水更清秀的眉眼,淡色的嘴唇,还有水墨般乌黑的眼瞳,站在那里,如同冬日第一捧冷雪。
来者正是少年天道。
此时的他并未配上那把破铁剑,眉眼间也没藏着桀骜锐气,仍然是那个清净高洁的神子。
大人们对他没有多少尊敬之意,只是略微福了福,便算是行过礼。
对这种待遇,少年天道神色不变,似乎早已适应,又似是毫不在意。
舒窈不禁蹙起眉头。
从进入梦境到现在,她一直因为大环境的压抑蒙昧感到不舒服。
窈窈很不喜欢。
她虽然暗戳戳地对天道意图不轨,又屡有冒犯之举。可此时她才知道,自己竟还看不惯其他人亵渎天道。
无情小猫咪头次发现,自己竟还是个潜在双标。
总不会是被神女阁的教诲无形中洗脑了吧。
如此吐槽着,她抬眼时却不经意撞进少年冷冽黑玉似的眼眸里。
而那双清冽眼眸,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舒窈心中微动。
他莫不是认出来自己了?
……
看起来不像。
若是那个自尊心奇高的少年在这里,绝不会允许他自己被如此羞辱。
舒窈分析情报时,一众无面人也在向神子倾诉自家孩子的病情苦恼。
这个说喘不上气,那个说浑身酸痛。
可即使被围着,七嘴八舌的吵吵,少年也没有露出半分急躁之色。
待他们倾诉完了,少年方才开口。
“仙人以诅咒锁定了蓬莱仙术……”
他才开了个头,众人便又都炸了锅。
他们分不清蓬莱、逍遥、灵虚仙派,只听出自家孩子是被诅咒了,纷纷惶恐不已。在他们心目中,仙族就是恐怖与死亡的代言词。
少年神子还未出口的话硬生生被他们堵了回去。
舒窈难得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少无奈意味。
这种情绪从来与那个剑修少年无关,他似乎是认为这会令他显得软弱,所以即便在她的撩拨下显得无措,也会强作出自信不屑来。
可他仍然没有生气。
判断出面前的人群不会听他好好解释后,少年神子便直接说了结论。
“解决之法便是,令被诅咒之人服下我的血。”
说罢,他露出藏在袖袍下的手腕。
那手臂修长有力,线条优美,然而白皙肌肤上竟粗鲁地缠了几圈纱布。包扎似乎才被人解开过,刺目的鲜血在纱布上逐渐晕染开。
少年神子又不知从哪取了杯子来,他解下纱布,任由鲜血顺着手腕滴落。
此时气氛不知何时已安静下来。
少年语气平和:“仙术之事因我而起,我自当负责。”
“我的血可治百病,已有多个治愈前例,你等无须担心。”
鲜血沿着指尖滴落,若是流得慢了,少年甚至会再度挤压伤口。
一道。
两道。
三道。
……
鲜血勾勒出凄艳的花纹,如同缱绻红线将手腕缠绕。
一条伤口挤不出血了,便平静地划开另一道。
少年神色平和,动作稳定自然,仿佛伤痕累累的根本不是自己般。
无论领取血液的人说什么,道谢还是口出恶言,他均可从容接受,并说出看护要点。
他神色带着悲悯与冷静的觉悟,不知为何,舒窈竟联想起佛祖割肉喂鹰的典故。
——只是这世界的佛祖日后便被天道咔嚓了。
而他此刻喂的,倒更像是群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众人领了血,对少年神子的态度才勉强恭敬了些。
舒窈以为此事便算完了,没想到轮到一个名叫陆甲的男人时,他盯着逐渐积蓄的鲜血,竟是突然不满道:“我的血是不比他少些?”
“只要超过二十滴即可,”少年仍然心平气和,“多了你们的身体撑不住。”
他似乎已经看出男人的贪欲来。
除了给孩子服用,他约半还想自己私用。
神子甚至特地多给了他两滴。
男人不由讪讪。
可领着血要走时,他牵着的小儿子却突然开口。
“那我阿父说得是对的么?”
少年抬眸向他。
小孩子声音稚嫩,内容在嘈杂的人声中却清晰得渗人:“吃了你的肉,阿兄身体就能好了?”
他父亲表情当即便不对了。
闻得这明显是大人私底下闲聊被孩子听了去的骇人之语,少年竟未动怒,脸上甚至连半分多余表情都没有。
“约半是不能的。”
他平静地回答道。
剩下的人,神情也多少有些不自然。
其中以最初诽谤神子的那几人最为古怪。
——这个传言,他们也绝对听过,说不定还亲身参与过传播。
别忘了,之前她的父亲可是提到了,一个名叫禾鱼的人,怂恿大家杀死神子,动机说不定就是听信了这个传言。
这些人,当真没有半分感恩仁慈之心。
愤怒之余,舒窈已然动了杀心。
她甚至已经不想去思索,天道作为万界之主,梦境怎会如此憋屈。
这简直像是大象做梦自己被蚂蚁压死一般不可思议。
这可是梦境,爷怎么爽怎么来。
就在她磨刀霍霍之际,少年声音在她身前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