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食堂在地下。
边随到的时候里面都空干净了,舀菜的大妈连大勺都收进了水池里。
好在靠窗的桌角还有个人。
顾潮简单拿了两个紫薯花卷,一碗番茄蛋汤,清炒豆苗和一碟烤芦笋坐在桌边。阳光打在白色系带夹克上,近乎透明。
他是特地避开顾曲玫,所以等到这个点才来。只不过那两个花卷看上去样子丑丑的,让人不太想拿起来,也没有食欲。
顾潮坐着怔了一下,又端起餐盘回窗口,对半歇下的食堂大妈抱歉说:“再加一份辣子鸡。”
他长得好看,整个食堂又没别人,大妈忍不住打趣:“小帅哥,今天辣子鸡很辣的,辣椒都是刚晒过。”
顾潮皱了一下眉:“那就不要辣椒。”
“......”
食堂大妈刚要挥下去的大勺子瞬间顿在半空中。
这是什么少爷吃法?
怕是抖十年勺子也抖不干净。
她正要开口,一道声音倏地插进来
“要辣椒,直接盛。”
干爽低沉的男声,略微带一点喘,像一阵擦过耳畔的风,带着冬日的体温。
顾潮回头,看见边随站在他身后。
圆环车钥匙被扣上最近的桌子,边随刚才说话呵出的白气已经散开。
边随像是跑过来的,这会儿有点热,黑色羽绒服松松垮垮拉开拉链,挂在肩膀上,到了就先靠桌角歇下来。
他眼尾带着笑意,仿佛蹭饭是什么光明正大天经地义的事情,表情明亮的过分:
“蹭你一顿食堂,不介意吧?”
顾潮:“......”
他心说如果没记错,你刚在老段家蹭完一顿。
但边大少爷不知道,他觉得自己点卡的刚刚好:“早上单排开会忙,没来得及跟你说,现在饿了就直接来了。”
“......”
顾潮面无表情:“哦。”
也许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太养眼,几个食堂大妈都围到了窗口,甚至忽略了边随那一头不良发色,听他的给顾潮的餐盘空栏里盛了满满一勺辣子鸡,然后笑眯眯的递过去问:“你吃什么呀帅哥?”
边随冲大妈一笑:“盛一碗米饭,菜我吃他的就行。”
“......”
顾潮看着他,你还挺好意思。
但他的一张小冰块脸被直接无视,边随端了饭就伸手进他口袋里摸出学生证“滴”了一下,然后拿了双筷子先行回了座位。
顾潮震惊于他的脸皮,但还是端着小山丘一样的辣椒盘子走回去坐下,他低着头思考,是直接戳破面前这位爷,还是给他留着面子好。
然后他就听见边随捧着米饭,面不改色的说了认识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他们几个习惯我们在外面吃了,中午都没叫我的饭,外卖也没什么好吃,单独点一份还慢,又有点怀念学校生活,所以来找你蹭一顿。”
“......”
顾潮觉得,还是不戳破好。
边随十分不见外,筷子伸进那一堆小山丘一样的辣子鸡里,挑食圣手像平常一样开始挑挑拣拣,先是花椒粒,然后是姜片,然后开口说:
“圣诞节之前还有几天,别折腾了,以后还是我送吧。”
顾潮拿起丑丑的紫薯花卷,一点点撕起来,送进嘴里一小块,其实甘甘的还很甜。
“不用。”
“我想送呢。”
“......”
紫薯花卷陡的被顾潮撕出一个斜长的口子,扯出一大片,像是脱了一层皮,热气直冒。
“干这行每天电脑前面坐着,其实久了也挺闷的。送你上学这段时间挺舒服,可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边随继续在盘子里挑挑拣拣:“老段家那只小胖鸟,我最近一直在教它说话,教好几天了,挺聪明的,突然中断教学对学鸟不负责。”
“而且外卖也吃腻了,家里炒菜吃多了也很香,现在看到没芹菜红椒丁的菜都没什么食欲,吃出习惯了。”
“送你也习惯了。”
空荡的食堂,阳光从窗边溢过来,模糊了两个人原本的发色,只留下一片暖洋洋的金黄。
餐盘里五六块炸的外焦里嫩金黄酥脆的鸡丁被挑出来,堆在靠近顾潮的那一边。
边随放下筷子,炸过的辣椒在自己那边堆成一坐小山,然后说:“所以以后我送你?行吗?”
顾潮怔了有几秒钟。
他直觉刚才边随说了一堆废话,但又第一次觉得废话可以这么好听。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淡的很,在阳光下清晰的倒映着坐在桌子对面的人,对方在等他开口。
但他刚动了动嘴角,一串手机铃声就先划破了食堂的宁静。
是边随的手机。
备注是:顾阿姨。
下面还有几条顾曲玫的信息,都是十几分钟之前发的,内容大概就是没接到顾潮,联系不上,想让他帮忙联系。
边随一直没回。
铃声在安静的午后格外刺耳,像一根绕着藤蔓的尖刺,直戳向柔软的海绵。
顾潮收回话音,低头继续撕花卷吃,把时间留给边随接电话。
边随扫了眼手机。
他突然后知后觉,其实每次自己跟顾曲玫联系的时候,顾潮的目光都会不自觉的闪躲,仿佛一切和自己无关。
明明说的都是他的事。
之前自己居然没注意过。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边随并没任凭电话挂掉,而是接了起来。顾曲玫那头很安静,偶尔能听到轻快优美的钢琴声,她的声音却比较急:“小随,你联系上潮潮了吗?”
“嗯,他跟我在一起。”边随声音平淡。
顾曲玫像是松了口气,语调恢复优雅:“那就好,你把他送到学校门口就行,司机在那里等他,我带他去LUYSN吃个饭,然后给你送回俱乐部。”
她语气稀松平常,就像是寻常的母亲带儿子吃饭。
但边随对这家餐厅大概有印象,精致高档,打的广告都是贵妇最爱,西餐下午茶不二之选。
一顿饭想吃完,没有两个小时打不住。
她应该是已经在微信上跟顾潮说过,桌子对面的人这会儿冻着张脸,没一点疑问和好奇的表情,只是自顾自低着头,一个花卷已经快要撕完,只剩一小块。
顾潮没打断他,也没说什么。
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来,他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
也许顾潮这个态度,是因为自己。
电话那头的顾曲玫还在喋喋不休,边随的思绪却落到了很远之外。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顾潮是敏感的。
顾潮每次的沉默,也许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叛逆,不愿意和母亲沟通。
也许是顾潮察觉到他的情绪。他每一次和顾曲玫的交流,其实多少都带着一点对自己母亲的情感。这是难免的,因为顾曲玫没少提过。
其实他大可以直接表态,像拒绝自己接送一样拒绝自己再管他的事,冷淡的丢下一句“你别管”,拒绝自己和顾曲玫的联络。
但是没有。
顾潮没有切断他这享受这份情感的权利,即使有时候他居然在帮顾曲玫游说。
“小随?”
良久的沉默,顾曲玫在电话那头道:“你在听吗?”
“在听。”
边随收回目光,语气很随意:“他跟俱乐部有合同,每天必须保证训练时长,现在没有时间过去。”
对面撕花卷的手停了一下。
顾曲玫像是被他的语气冻到,有两秒没说话。
随后才挤出一声笑:“那也总要吃饭的嘛,我知道他训练很忙,所以才想带他吃点有营养的,潮潮还长个子呢,以前阿宁给我看你照片,说你很小就到一米八了。”
边随的目光顺着她的话钉在对面人的头顶。
顾潮的头顶一般到他额下,是快一米七九的样子。没有身高问题,来俱乐部之后还长高了一点,不出意外十八岁肯定能长到一米八。
发育良好。
就跟破除妖孽施法一样,边随不想再听她废话,干脆连顾曲玫之后的念想也一并打碎:
“他现在是主力队员,到4月春季赛结束之前,都没有时间。如果他自己想回家,需要提出书面申请,俱乐部会单独安排调休。否则暂时都不方便。”
顾曲玫在那头噎的有些沉默。
边随直接挂了电话。
恍惚间,顾曲玫发现她根本没有什么能拿捏边随,除了和郑随宁的旧交。
之前干涉的很容易,都是因为边随一方面没把顾潮当成普通队员走规定,另一方面也没把她当成闹事的家长。
但现在,似乎不太一样了。
微信里还剩那几条信息晾着,边随也不打算再回复,一并右滑点红。
他收拾完法阵余孽再抬头,发现顾潮正在看他,眼神定定的像在雕花。
边随:“我脸上写食谱了?”
顾潮回过神,咽了花卷低头:“没。”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边随指了指那一小撮鸡丁。
顾潮夹了一块进嘴里,炸过的味道很香,带着一点芝麻和辣椒混合的香气,很下饭。而且也不是很辣。
他想想又说:“就是刚才发现,你鼻子挺高。”
“......”
边随滞了一瞬:“帅就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