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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亲爱的橡树(1 / 2)

独家记忆 木浮生 更新时间 2022-05-11

 “没想到慕承和挺狡猾的啊。”白霖说。

“为什么?”

“你以前不是看过红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吗?赵晓棠那天一时无聊就问他们家慕海,要是他,会选哪一种。结果无论慕海给什么答案,都被赵晓棠扁,选谁谁错,被折腾了好些天呢。”

“噗”我笑了,可以想象慕海大哥当时的窘样。

“慕承和多聪明啊,直接说,亲爱你不是红也不是白,而是粉玫瑰,独一无二的,兼容着白玫瑰的清纯和红玫瑰的妖娆,独一无二。”

“……”

总之,我不知不觉爱上Роза这名字了。

早晨下着毛毛雨,特别清爽凉快,我们一起去爬山。半山腰上有些人吊嗓子,我到山顶,也忍不住朝着山下大喊了一声:“Роза。”那个舌音炫耀似的故意拉得很长。

“我教你弹舌是为了让你去卖羊肉串?”他斜睥我一眼。

我咯咯咯地乐。

等我们往半山停车场走的那个时间,人和车已经开始多了起来。车来人往,加上盘山路不宽,弯道也急,只好时不时地站在旁边避让那些上山的车辆。

在走了一截,发现堵车了。

这时,有一辆中巴,在我们旁边按喇叭。

慕承和拉着我让了让。

它还是按着喇叭。

车窗打开,司机冲慕承和喊:“小慕,这么早啊。”

慕承和看清对方说:“哦。秦老师啊。你们怎么?”

“我们去上面接个来学校访问的贵宾。刘校也在。”说着,后一排的车窗也开了,坐着的果然是A大的刘校长。

刘校长说:“小慕,要不要送送你?”这个刘校长就是寒假前,热心过问慕承和终身大事的那位。估计都能问到那个份上跟慕承和或者他们家都挺熟的。

“不用,我就是出来跑跑步的。”

刘校长的视线,落在慕承和牵着我的手上,正含着笑意要说点什么。

这时,另外一个声音从副驾驶的位置传了过来说:“刘校,真是慕承和呐,你们眼神不错。”而说话的人,正是我们外语学院的吴书记。

吴书记探头先看到慕承和,再看到我。

“这不是薛桐吗?”他说。

“吴书记好。”我点头。

刘校长闻言不禁看了我一眼:“老吴认识啊?”

“是我们英文系这一届的应届毕业生。刘校你该认识啊,她考上我们学校的时候电视台当年还报道了下。她爸爸是烈士那个。”

刘校长好想有点印象了,敛起笑容,点点头。

“说起来,承和还教过他们班吧。”

“嗯。”慕承和说,“教过他们俄语。”随后不着痕迹地松开那只牵着我的手。

寒暄了一会儿后,前面的道路被疏通了,他们的车缓缓开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直到开车回家,我也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我承认我生气,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不是个滋味。

随着新学期临近,教授院里回归的A大老师越来越多,打破了暑期的宁静。自从那件事之后,我都尽量避免和他一起出现在外面。

老妈来电话说,陈伯伯本来去家里看我,结果听人说我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哪个陈伯伯?陈妍的爸爸?”

“不是。”

“哦。”然后我就明白她说的是谁了。

“你楼下的张阿姨说你遭小偷,就搬出去了。”

“嗯。快一个月了。”

“怎么这么大事都没给我说?偷东西了吗?”

“没有,被我吓走了?”

“你搬到哪儿了?”

“一个朋友家里。”

老妈沉默须臾,“男朋友?”

“嗯。”我说。

“以前同学?”

“不是。人家早工作了。”

“上次陪你来看陈妍那个?姓慕?”

“嗯。”

“我听开车的小李说过这个小慕。”

“哦。”我就知道。

“小李说,你当时就只介绍是朋友,可是他猜肯定不是一般朋友,不然哪儿会对你那么上心,连夜来回一千多公里陪着你。人挺好。”

“嗯。”我说。

“你跟我一直嗯啊哦的干吗呢?他多大了,干什么的?”

“比我大六岁,是个老师。”

“唉,我不是那种死板守旧的人,你觉得好就行。现在啊,你工作也找到了,男朋友也有了,我也放心了。”

我不知道可以继续和她说什么。

她当时提过,不会干预我谈恋爱,只要对方人好就行,现在都这样了,也许再觉得不好也没辙。

下午,我正在学校人事处领资料。

老妈又来了电话:“你现在住到别人家里去,也不太妥当。”估计她回去消化了下我的这个情况,思想斗争过后,露出说客本性。

“我们又没有怎么样。”一人一间屋子,只到牵手接吻的程度。

“人家父母怎么想你?”

“他家就他一个人。”

“他跟家里提你俩的事情了吗?”

“不知道。不知道他说过没。”多半没有,他还能跟谁说去?

“你们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了吗?”

“没有。”我连我是不是他女朋友这件事上,都还心存疑问,哪有想那么远。

“要不,你先找个借口搬出来,就说开学很忙单位太远了,所以住到学校去?这样小慕也不会和你生气?”

“我想想看。”

说是想想看,其实我丝毫从慕承和家里搬走的意思也没有,回忆起那天他说他不要我走的那个绝望的眼神,现在都有点心颤。

电视上那些母亲怎么骂情窦初开的女儿来着?

我坐在地铁的座椅上,看着漆黑的窗外,默默地在脑子里自言自语。

鬼迷心窍?

对,我就是鬼迷心窍。

我不但鬼迷心窍,还有点离经叛道了。

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下,正好瞧见坐车厢对面的青年情侣浓情似蜜。女孩说什么一嘟嘴,男生宠爱一般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可是女孩的嘴噘得更高,显然在继续撒娇。男生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我不好意思直盯盯地看,别过脸。

旁边的一位提着无纺布口袋的中年阿姨,冷哼了一声,小小嘀咕了一声:“真不要脸,以为是自己家呢。”

我出地铁站,走了两条街,在菜市场买了点小菜回家,刚到教授院门口就听见有人叫我。转身去,看到一个大学的同学,隔壁班的。

她看到我手上的空心菜问:“你住这儿啊?”

“嗯。”我庆幸慕承和不在。她以前和我一起选了俄语课。如果要是看到慕承和跟我一起,两个人提着菜回家,不知道又是什么状况。

“后来,你去哪儿工作了?”我换了个话题说。

“我留校了呀。现在在外院的团委里做点事情。你呢?”她说。

“我在师大。”

“也挺好的嘛,咱们留个电话吧。”说着就把手机掏出来。

“这么热,你在这儿干吗呢?”

“嗨,等我姥姥,好不容易出门了,又说要上厕所,叫我在这儿等她。对了,薛桐,以前那个代我们课的那个俄语老师,忒帅那个,也住这儿,刚才我才见他进去。”

话没说完,住慕承和一楼那位老太太就赶着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看到我说:“哟,小薛买菜回来啦?小慕刚回去。”

我和这一老一少迅速地告了个别,匆忙消失。

回到家,看到慕承和跟我买得一模一样,正在厨房里择菜。

“怎么了?跟逃命似的。”他问。

“遇见我同学了。”我气喘吁吁地说。

看他没什么表情,我又说:“她家亲戚就住这楼。”

慕承和抬头瞅了我一眼,择菜的动作并未停下。

我承认,这一刻,我带点恶魔的心思在故意气他。心中就像有两个声音在吵闹,一个说:不该让大家知道,令他犯难;另一个则说:有什么的,全世界知道最好。

夜里,我在床上翻身,看到客厅的灯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又突然难受起来。

以前我有个高中同学和我一起念了A大,她在数学系。大三的时候,也就是我大三时跟慕承和处于抬杠期的那会儿,她说他们系一个男生和自己的辅导员恋爱了。

这在当时我们看来也算很惊悚的事情,所以成了八卦广为流传。

可是细细一想,不是很正常吗?

大学生恋爱自由,可以喜欢师兄弟姐妹,可以喜欢工人农民,可以喜欢商人公务员,那为什么不能喜欢老师呢?

这件事,据说后来以那位女老师辞职作为终结。

那个同学说:“其实没什么,学校也没规定师生不能恋爱。只是很多学生和同事在背后指指点点,就说她勾引自己学生怎么的。那老师自尊心强,就辞职了。”

八月中旬,师大就开始为新生的入学工作做准备了。

我和张丽丽都要当新生的辅导员,所以学校又开会把规则记录强调了又强调。前几回给我们上“如何正确处理师生关系”的魏老师又老生常谈。

“有的老师觉得一味地关心学生,和学生不分彼此,或者发展出友情就处好了师生关系,那是不正确的。”

“无论关系多么熟,都要记住一点,师生关系永远都是代际交往,老师是长辈身份。”

“我们平常说的师生平等,只是人格平等,而并非身份平等。”

“说这么半天,不就是那个意思。”张丽丽嘀咕。

“什么那个意思?”我问。

“不准师生恋呗。”张丽丽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些年轻男老师比较危险好不好,把他们叫过来单独教育不就行了,让我们陪着在这儿磨叽。那天我看报纸,说有个什么学校居然叫全校师生签军令状,里面就有一条:不以任何理由与学生谈恋爱或超出正常的师生关系。”

张丽丽见我没接话,继续说:“你说这学校多变态啊。”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总之呢,只要是师生恋,那肯定都是老师那一方的错。”

“为什么啊?”我诧异。

“所有舆论都会这么认定。因为在社会大众严重,学生是弱势群体。大学里虽然大家都成年了,但是老师是位高一方,所以一般都会认定是老师利用职务之便,勾引无知学生。咱们毕竟女老师,和男学生还好点,要是一个男老师和女学生,啧啧啧。这放在古代,知道得叫什么?”

“叫什么?”

“不伦。”

我张了张嘴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这事不犯法,但是特影响学校声誉。”

夜里,我在房间里上网,搜出了很多关于师生恋的帖子,那些跟贴举手赞同的,好像都是些年龄不大的孩子,但是绝大多数都说那个老师如何如何。我迟疑了下,在经常逛的那个论坛发了帖子——毕业了还算不算师生恋?

“毕业了,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别人还会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吗?还会说我老师的坏话吗?”

过了一会有个人留言。

[ZFY]城少:看你怎么想了,关键是看你老师怎么想了。你老师要是这么想,那么他永远都认为你是他学生。

奥特小小兜:不知道。

舒拉是阿衍的?:唉哟,连板凳都没有了。楼主,我告诉你,肯定不是啊。

我去上厕所回来发现又多了几条网友的留言。

Suwandara:怕什么?谁也管不着,楼主,我支持你虽然我不敢。

①個人ぺ旅行:虽然毕业了,但是在别人眼里还是师生。

我又写了一条:我是楼主,我现在还住在我老师家里,你们说这样好吗?

下面迅速地回复着。

团子.·°?:同居了?同学,你有勇气。

海兰云雀007:你老师是禽兽啊禽兽,重复一万遍。

看到最后一条留言,我顿时无语。

这时,慕承和站在门口敲了敲我敞开的卧室门:“这么热,你一个人待着不开空调吗?”

“啊。好。”我怕他看到我在做什么,急忙关掉桌面的网页。

要是他看到那“禽兽”两个字还得了?

慕承和瞧到我慌乱的样子,迟疑了下。

我心虚地冲他笑,而且笑得很傻。

他淡淡瞥了我电脑一眼:“你自己开吧,遥控器在桌子上。”语罢,屋子都没进就迅速地回到客厅。

我看着他的背景,有点纳闷,被我的傻笑吓到了?或者,他是不是以为我在看黄色网站?

等他回去没有动静后,我又打开那一页。

只见最后又有了一个回复。

独自忧伤的花哥哥:kao,想那么多做什么,只要你老师不和你同性就成。

“噗”我喷了。

月底,我去医院看爷爷。老人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到的时间不是饭点,正巧看护和奶奶都不在。我忍不住坐在他床边,说了好些私话。

后来,护士来量体温,我才恍然想起来慕承和还在楼下等我。

这几天突然降温,秋夏交替,医院里人满为患,随处都是患流感的人。慕承和就这么在候诊大厅等了我一个多小时。

我急急忙忙跟他道歉:“我忘时间了。”

“不着急,反正外面正下雨。”

回到家,他就有些感冒。他的症状都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没有任何预兆就直接发烧。

但是他拼死不承认自己发烧,就只是说头有点晕。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比我的手烫这么多。”

“那是你手凉。”

“要吃药,你肯定在发烧。”

“没有,不吃。”他在这个事情上极其孩子气。

让他吃个药都这么难,拉他去诊所那更是天方夜谭。早知道他是这种专吸病毒的海绵,就该早早注意。

我终于想起来,上次除夕他敢情哪儿是不能乱吃药,肯定是不想吃,编个理由唬我的。

以前家里没有温度计,老爸就会用嘴亲一亲我脑门,一下子就能试探出是不是体温超高。我突然想起了这方法,放下手里的杯子,捧住他的头,没有多犹豫就将嘴唇落在他的额头上。

很烫。

“真的在发烧。”我得出结论。

哪知他却丝毫再未反驳,反而愣了下,脸颊转瞬就红了。

感冒引发了他的耳鸣,正犯得厉害的第二天早上,慕承和突然接到电话让他出差。当时,他正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

他却对电话另一边说:“好,没问题。”不带丝毫迟疑。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浅浅叹气。

于是,在我迎接新生注册的最忙时期,慕承和又要出差去,好像任务挺艰巨的,这一次要国庆才会回来。正好,我也要陪着新生去市郊军训。

这样也好,我们都离开那个地方远一点。

“你倒没啥,拍拍屁股就走了,反正也不在A大待。可是慕承和比较惨。还有啊,”白霖说,“我给我家师兄露了点口风,告诉你和他们那位慕教授真好上了,都还没细说。瞧他那样,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好像和你恋爱的不是慕承和,而是他媳妇。”

我不由得失笑。

白霖陪我买了点军训时要用的必需品,就开车载我回单位。路过一个转角的时候,我说:“停车停车。”

她打了半圈方向盘,将车靠边:“怎么了?”

“张丽丽。”我说。

不是张丽丽在那里出现有多奇怪,而是她和一个男的在拉扯。

“和你住一起那个?”白霖问。

“嗯。那男的是谁啊?”

张丽丽哭着和那人在路边争执。

“还能是谁啊?不是现任男友,就是前任男友。不然哪能哭得那么撕心裂肺。”白霖事不关己地说。

这时,男人挣脱张丽丽的手,毅然离开,走了五六步又回头对张丽丽说了句什么。张丽丽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旁边不时有人侧目。

“你不上场安慰安慰你室友?”白霖问。

“算了,她也许不想让别人看到这副样子。”我说。

傍晚,张丽丽才回来,脸上的妆画的很精致,兴高采烈的,根本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买了一大堆衣物、零食,甚至还有卤菜做夜宵。她平时买衣服和包舍得花钱,可是对于吃非常节省,和我恰好相反。

“薛桐,吃夜宵。”她说。

“干吗买这么多?”

“明天就军训了,这下不吃,到时候上哪儿打牙祭去?我去买啤酒。”她说完,不等我发话,拿起钱包就到楼下小超市去。

她平时哪舍得用这个钱啊,别看着穿得风风光光,其实每一块钱都要掂量着用。上次她妈给她寄的腌菜,要不是跟我赌气扔掉,说不定连着吃好些天。

我看着那些鸡翅膀、鸭脖子,叹了口气。

还喝不到两瓶啤酒,张丽丽就醉了,舌头开始打结,说话有点口吃。我劝她不住,又怕她再喝,就哄她说:“我们划拳,划拳喝。”

“怎么……划?”

“剪刀石头布,赢了你喝,输了我喝。”

“好。”

“不用三打二胜,一局一杯。”

“哦。”她打了个酒嗝。

第一局:我出剪子,她出石头。

“我输了,我喝。”我说。

第二局:我出布,她还是出石头。

“赢了你,我喝。”我说。

她歪着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我几口灌掉一杯,抹了下嘴对她说,“赢了你,我喝,是不是?”

“是啊。”

“我输了,你不喝我喝对不对?”

“嗯,对。”

“那怎么不对劲了?”

“哦,想错了。”

这样好几个来回,我一个人把那堆啤酒喝得差不多了。

她趴在桌子上开始无聊了。

“薛……桐。”

“干吗?”

“他……看不起我,说好了……我毕业留在A城,他就和我……结婚,结果他又看上了个比我好的。”

原来是这样。

“我是乡下人……吗?我不是……为什么他们家要嫌弃我?”

“我妈是农……民,但是我爸被辞退之前也是村里的老……师啊。”

“弟弟为了让我上大学,都不敢去花钱治病。”

“我脑子不好,但是我勤奋,我考了两……”她用手指比了个二的姿势,“两次才考到大城市来。”

“我不……该挂我妈电话,她瘫在床上,就巴望着和我说两句电话。”

她又拿起杯子,去倒酒。

这一回,我没拦她。

她喝了一口,摸了摸眼泪流淌的脸:“哟,我怎么哭了,真他妈……他妈矫情。”

后来,我把张丽丽放床上,胸中憋屈得难受。于是,一个人关上门,到校园里走走。夜风一吹,我的酒也醒了大半。

这时,慕承和居然打来电话。他走了四天,身体已无恙,大概是年轻,恢复也快。只是我觉得隐隐觉得每次发病之后,他左边耳朵的听力似乎在逐渐下降。

他对此倒是一点也不介怀。

“在干吗?”他问。

“宿舍楼下吹风。”

“心情不好?”

“有一点点。”

“怎么了?”

“我想你了。”我说。

第二天,张丽丽对自己醉酒话痨的事情只字未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记得,也正好装着什么也没发生。军训的忙碌和充实,一下子就冲淡了这件事情在我脑中的印象。

看到这些半大的孩子,离开父母来到这里求学,不禁想起自己当年的模样。

“老师,你头发放下来的时候,长得有点像那个野蛮女友。”一男生说。

“什么野蛮女友?”我纳闷。

“就是韩国演我的野蛮女友那个。”

“其实身材差挺多的。”我谦虚地说。

“不是说身高,主要是包子脸。”

“……”

这孩子是在拐着弯损我吧。

什么包子脸,这叫婴儿肥,我在心中无言地申诉。

过了几天,我和张丽丽请了假,搭了个便车回市区采办点东西,没想到在教授院的外面遇见了陈廷。

“陈老师。”我见躲也躲不过,就硬着头皮叫了他。

“哦,薛桐啊,正巧。”他走近,“我从老家给慕承和捎了点特产,他们说他开学就出差去了,我还以为你在呢,就带来了,没想到来了两次都没人。”

我瞅了眼他手上提的东西。明人不说暗话,看来他也知道我住这儿,既然单独避开慕承和来找我,就是有话对我谈。

“陈老师上去坐坐吧。”我说。

开门,进家,我给他倒了水,也局促地陪他坐了下来。

陈廷环视了下客厅,半晌没吭声。

在我跟慕承和这件事情上,我对陈廷有点心虚。他给了我那么多苦口婆心的劝说和警告,如今看来全是耳边风了。

“慕承和他给我说了你们的事。”他首先开口。

没想到他听的不是风言风语,而是慕承和的坦白,我稍微有了点安慰。

“嗯。”我说。

“慕承和这人,看起来一天到晚笑嘻嘻的,和谁都谈得来,其实不太合群。既然你们一起了,你就一定不要辜负他了。他受不起那样的打击。”

听了陈廷的话,我就想啊,这话怎么都觉得是岳父对女婿的叮嘱呀。我一个女的,能把他怎么着?

陈廷点燃了烟:“你最近没住这儿?”

“我们学校军训呢,而且慕承和不在的时候,他就要我去学校宿舍,也没要我一个人住这儿。”也许是担心我害怕吧。

他将烟放嘴里抽了口,看了一眼这屋子。

“薛桐,我和慕承和认识有十来年了。我这人是独子,一直没兄弟姐妹,他比我小四岁,我就一直把他当弟弟。也许,他也这么想。”

“他常说起你们一起留学的事情。”

“我跟你说这些,没有把你当成我的学生,只是朋友,或者是弟妹。”他的眉头在烟雾中皱起来,“所以我们是以成年人的出发点来谈话的。”

“我明白。”

“我是高中毕业去的俄罗斯,当时高考考得不好,加上我们有亲戚在那边做生意,就送我去了。先念的预科,然后考了普院。”

我埋头听着,并不明白他回忆这些想要表达什么。

“过了两年我才认识正式地知道了慕承和。那个时候,”陈廷思忖了下,“他大概十六岁。据说他在圈子里很有名,第一是脑子好,莫大的最高奖学金很少给外国人,但是独独有他,年纪那么小却比我年级高,前途无量。第二是他长得好,比他大个七八岁还暗恋他的女生,不在少数,恨得我们牙痒痒。第三是他脾气好,好得离奇,甚至说你莫名其妙地给他一巴掌,他不但不生气还冲你乐,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我只觉得,一个半大的孩子家教好成这样,真是太奇怪了,这还正常吗,不是死人就是神经病。”

“直到我看到他抽大麻烟。”

我的心漏跳了半拍:“大麻?”

“他隐蔽的很好,如果不是我和他住一起,还特地仔细地观察他,也许也不会发现。如果当时没有被发现,也许你遇不见现在的慕承和。”

“有些贪玩的孩子来留了学,也许根本没毕业,拿着父母给的学费和生活费挥霍,到了毕业的时候做一个假文凭回去蒙家里。这种人不少,可慕承和不是。我们知道他家里有背景,不然过年的时候领事馆的人不会专门来看他。可是他出奇地乖,安静又温顺。怎么能想到这么一个乖孩子居然背着吸大麻,而且时间不短。”陈廷说。

“可是,他为什么啊?”

我问的是陈廷,可更想问一问慕承和。

陈廷站了起来,环视了一下客厅。

“你知道为什么他不在的时候,不要你一个人住这房子吗?”

我狐疑地摇了摇头。

“据说,这房间翻新过两次。之前,大门不是现在这种防盗门,而那种老式的,上面开着个玻璃窗,下面是木板门。”陈廷描述了下。

“我知道你说的那种,上面的玻璃窗可以翻开一点缝隙。”我答。

“正好可以挂根短绳子,打个结,挂在门框上,上吊都挺方便。”

这个我也知道,前年老妈监狱里有个女犯就是这么用鞋带自杀的,当时我还在爷爷躺的医院遇见过那个自杀未遂的女人。可是想到陈廷对我的此番话,还有那些即将明了的真相,我的手开始止不住地哆嗦。

“慕承和他爸爸就是这么死的。他后来有段时间身体不好,却特别多话,才给我说的这些。他说,当时他在卧室里睡觉,一早起来就看到他爸爸这么挂着,尸体都僵了。”

当事实被撕开的时候,一种汹涌而至的痛苦逼近大脑,好像全身的水分都汇聚在了眼里,想要夺眶而出。我想哭,可是我不喜欢当着外人的面这样,于是迅速地站起来拼命地瞪大眼睛,深呼吸。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我不停地对陈廷重复这句话。

陈廷见状,走进了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背。

“我当你是个大姑娘,才跟你说这些。他很不容易,前些年一直在吃抗抑郁症的药。毕竟我还是个外人,某些事情他自己会告诉你。薛桐,”他沉吟着说,“希望你是真心实意地爱他,如果不是,现在撤退也许还来得及。”

陈廷离开后,我也走了。

后来,到约好的地方和张丽丽一起坐车回去,路上我一直没吭声。

第一次我去慕承和家,他带着调侃的语气说有人在门上吊死了,我还以为真的是个玩笑。

难怪他有房子不住,跑去挤陈廷。

也难怪他说,没有我,他没有勇气再住下去。

夜里,慕承和照常地打电话给我,我心里酸涩无比,却又不知道那些事情要从何问起。

每天吃过晚饭,学生们休息会儿,还会继续夜训,但是比白天的训练强度低多了。有时候是整理内务,有时候还会分组拉歌。

晚上正和大家闹腾,我接到了老妈的电话。

在这荒郊野外的,夜里啥娱乐项目也没有,就轮番接亲朋好友电话来打发时间。老妈的来电有时候比慕承和还勤。

“妈,”我说,“你不是值班吗?”

“本来是轮我的,哪知道今天陈伯伯突然坐长途车来了,我就跟人换了换。”

“哦。”这次,我知道她说谁了。

“你看,我说了在你面前不提他的……”

“妈,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啊?”她诧异了。

“你去年不就说要结婚吗,这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你提?”

“我们……你……”她显然对我这个态度有点惊讶了。

“我以前不同意,并不代表我现在不同意。只要他对你好,你高兴就行。”我淡淡说。

我问过慕承和关于他母亲再婚的问题,他说:“刚开始是恨,后来长大了又想,其实很自私。”

“现在不介意了吗?”

“完全不介意是假的。可是,我们没有权利用自己的快感去践踏别人的幸福。”

“薛桐,谢谢你。”她欣慰道。

“妈,你们以前经常吵架是从我在游乐园走失的那次开始的吗?你怪他,他怪你。”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一直以为是这样。”

“不是,不是。我们合不来,不是因为你。”

“那后来爸爸是有外遇了吗?”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那次你在墓地生气地说漏了一半,我就猜了。”

“童童……”

不知道为何,老妈突然这么叫我,一样的声调,却我感觉回到儿时没改名字的之前叫薛童。大家都叫童童,童童。因为妈妈姓童。可是奶奶说,一个女人怎么能老占着我们家孩子的名。所以给改了个字。

“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本来我们打算等你考上大学就告诉你爷爷奶奶,我们协议离婚的,哪知道中间他出了意外。我就想啊,你这么爱他,既然他都死了,何必抹这个黑。”

“妈妈,我以前不体谅你,现在我也有爱的人了,所以我知道一个女人有多难。”

老妈听了这话之后好像哭了,半晌才说:“把那孩子带给妈妈看看吧。小李说是个挺俊的人。”

“还有一个事要跟你说。”

“说吧。”

“慕承和是我以前在A大的老师,我们现在一起。”

老妈在电话里愣了下,似乎又恢复了她素日里的冷静,顿了顿问:“他是单身吗?”

“是。”

“没结过婚?”

“没有。”

“家里有些什么人?”

“他爸以前也是A大的老师,后来去世了。他妈是个公务员,听说职务高。有个继父,还有个妹妹,不过都没什么联系。”

“你觉得他是真心对你吗?”

“我……”我的脸倏地红了,“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心。”

“傻孩子,这种事情,自己有感觉,骗得了外人,骗不了自己。”

我认真地想了想,又想了想,点头:“是真心的。”

“你想和他过一辈子吗?”

“想。”

“那就不要管别人说什么。他比你压力大,但是只要你把这个坎儿跨过去了,他才能跨过去。”

老妈那句话就像给我吃了定心丸,心境豁然开朗。

我怕什么?

在我们之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去失去他。

睡觉前,闲来无事,我把手机里的图翻来看,翻到末尾瞅到两年前的一张照片。

那是两年前航空展,我逃课去听慕承和的讲座,跟着李师兄混进会堂。白霖发短信,要我替他照一张现场,回去观摩。

慕承和站在台上,穿着西服侃侃而谈,笑容洋溢,风姿卓越。

因为隔得太远,像素也不高,所以照片一点也不清晰,在我把它放大数倍后,他的脸更加模糊了。

可是,我一闭眼,都能回想起他当时的神色。

那么智慧。

那么儒雅。

张丽丽在床上拍蚊子。

“你小时候有什么梦想吗?”我仰躺着问。

张丽丽思索了下:“当市长,我还写过这作文得了奖,哪知现在差别忒大了。”

我笑了,将手机贴着胸口:“我认识一个人,他告诉我梦想和理想是不一样。梦想有时候遥不可及,而理想应该是现实的,我们为之而努力就能实现的目标。当我们把一个一个的理想完成的时候,梦想就会接近。”

“那得多难呐,跟唐僧取经似的。”

“我过去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几乎快做到了。他就是在一步一步地实现自己,那么坚定顽强,都让我嫉妒了。”

我像中了魔咒,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我现在想起来,我也有梦想。”我说,“高考的志愿是我自己填的,我只选了外语,因为我曾想当个翻译。小时候刚刚学外语,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东西。但是我爸爸关心时事政治,每年现场转播答记者问什么的,他就一直守着看。我在旁边一边坐作业一边听,就特别佩服那些能一边听一边翻译的人。后来别人告诉我,那不是一般的翻译,叫同声传译,是很高级的一种。”

“我就想啊,我也要做那样的人,所以才学的外语。”

“可是,后来念了四年,只知道我要高分,我要及格,我要找个好工作哦。什么算好工作呢?留本市,高工资,工作轻松,老板和善,却把初衷搞丢了。”

我们两个人一起沉默了好长时间。

“你要当同传?”张丽丽问。

“嗯。”

“可是哪有那么简单。”

“刚才我想过了,先考翻译学院的研究生,然后试试看。”

我拿起手机看了照片一眼,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幽蓝的光。

“你记不记得我们中学学过舒婷的一首诗?”我说。

“《致橡树》?”

“我背了很多遍都没过关,最后被语文老师惩罚抄写了几十遍。”

张丽丽笑了:“但凡是和爱情有关的文章和诗歌,我倒是记得特别快。”说着,张丽丽真的轻声将它完整地背了出来。

致橡树

舒婷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张丽丽平时说话的声音就好听,如今浅浅低吟,在这安静的暗夜中显得格外悦耳动人。不知道哪一句触及了她的心底,在念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听得出她的声音哽咽了。

“薛桐,你说我还能遇见这样的爱情吗?”她问。

“那还用说吗?肯定行。”我一边回答,一边转身装着准备入睡的样子。

过了良久,我又睁开眼睛,悄悄地抹掉脸上的泪痕,在心里默默地说:慕承和,我也会做你的木棉。

第十一章青桐有心叶相承

军训会演的头一天,给同学们加了菜还有鱼,好像是吃散伙饭一样。晚饭之后,大家整理自己的东西因为明天会演之后直接就走了。

有的孩子开始伤感了,缠着教官们聊天唱歌说话。还有的孩子,死揪着教官们要电话地址什么的。但是他们有硬性规定,不能给学生留下任何通信方式,态度都很决绝。

女生们就求着我去要。

我那时正是生理期头一天,肚子疼得厉害,加上有点感冒嗓子也疼。一个人正难受,还头疼这么一大群缠猴时候,接到慕承和的电话。

估计他是告诉我他到家了。

我笑了笑,对着孩子们说:“好了好了,我接完电话再说。”

“别吵,薛老师男朋友来电话了。”一个绰号糖糖的女孩儿大喊了一句,贼兮兮地招呼大家噤声。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叫,反倒让一堆人起哄了。

“哎哟,我们薛老师不是单身呐。”

“今晚,好多男士失恋哦。”

“薛老师,我们的心在滴血。”

我一边示意他们小声点,一边笑着按了接听键。

“好了,好了,别吵了。老师和师公要生气了!”糖糖又是一声大喝。

慕承和正好听见最后一句,问道:“师公?”

“或者你想叫师母?”我反问。

“我以前倒是听见过有人叫师丈。”他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憋不住笑了,回屋子,赶着孩子们出去。

“我记得以前有人还叫我祖师爷,过了两年,辈分反倒跌回去了。”他语罢,还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群学生怎么都撵不走,我只好匆匆的和他说了几句就收线。

“一点都不肉麻。”一直偷听的糖糖遗憾地叹息说。

“就是就是。”

“至少应该啵一个。”

“三秒钟内都给我消失!”我发飙了。

等一群孩子走了之后,我又看着手机,想问他一个人在家,夜里要是害怕怎么办。可是掂量了下,还是作罢,放下手机,又看他们夜训去了。

最后这一晚说是为了明天的会演做最后的夜训,其实基本上成了每个排围着自己的小教官,叫他唱歌。

我回头取了矿泉水,给每个教官派发。这时,一群人就逮着我了。

“薛老师也唱个歌。”

我笑着摇头,躲到个排后面去,哪知,这边听见动静也叫我唱。

我这人虽然很麦霸,可是当着这么多学生,哪儿能丢得起那个人呢,说什么也不肯。我越不肯,他们就越闹,就在这一刻,有个哨兵进来,隔着老远就喊。

“小薛老师,大门外有个人,说是您家属要找您。”

军营里有规定,外来人员不能进出。所以家长亲属什么的都不让进,只能事先打电话或者把辅导员叫过去,看看究竟找谁,然后本人才能到门口放放风。要是有时候找不到学生本人,也没办法。

这小哨兵对人很好,和我还算熟络,经常帮着我拿东西,竟然专门跑来叫我。

可是,他嗓门也太大了。

“家属?”我尴尬地,小声地嘟囔了句。

我在这里哪有什么家属?

哪知,他耳朵极好,解释道:“他说他是你家属,我也不知道是谁。反正一男的,二三十岁。”

“肯定是咱们师公。”有个男孩叫嚷了起来。

“轰”大伙就笑了。

我板着绯红的脸,跟着小哨兵拐个弯,看到大门外等着的真的是慕承和。

他站在自己车前的暗处,身影挺拔卓然,像一棵傲立酷寒的苍翠松木,郁郁苍苍、古朴高洁,无论什么阻挡它的生长,它都将头微微扬起,继续往高处张望,笔直地耸立着,凌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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