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的华盛顿,大雪飘洒,橱窗缤纷,满城洋溢着圣诞来临的欢乐气氛。
孟聆笙正在房间里读一本大部头,突然门被推开,顾忆梅“噔噔噔”地跑进来,嘴里嚷着“好闷”,不由分说地把紧闭着的窗推开。
一股清新的冷空气涌进来,细碎的雪花扑在脸上,让孟聆笙昏昏沉沉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顾忆梅嗔她道:“你呀你,都放假了还整天捧着书看啊看,我看你都快读成傻子了。”
孟聆笙淡淡一笑。
顾忆梅是她在密歇根大学的同学,两个人都是法学院的学生,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密歇根大学里中国人本来就少,学法律的中国女生更是屈指可数,所以两个人一见如故。
孟聆笙只身在美国求学,顾忆梅却举家定居华盛顿,正值新年假期,顾忆梅索性拉了孟聆笙一起回家。
不同于孟聆笙,顾忆梅是个风风火火的活泼性子,她劈手夺过孟聆笙的书,往桌子上一扣,拽着孟聆笙的手腕把孟聆笙扯起来:“在家待了一天,闷都闷死了,现在雪好不容易小了,我们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吧。”
孟聆笙只得被她拉着走出房门。
下了楼,经过一楼客厅,顾忆梅家的女佣桃枝姨正在拿鸡毛掸子到处掸灰,见两个人裹得严实,知道她们要出门,说道:“既然要出去,顺便帮我带一盒绿豆糕回来。”
距离顾家不远处有一家华人开的糕点铺子彩蝶轩,顾家长辈全都喜欢吃他家的绿豆糕。
顾忆梅做个鬼脸,脆生生地应道:“知道了!”
两个人拉着手跑出去,一出门孟聆笙就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
两个人抱着肩冻得直跳踢踏舞,看着对方笑:“好冷!”
天气且冷,雪且没停,但既然出来了就没有立刻回去的道理,绿豆糕总还是要买的。
跑到彩蝶轩,老远就看见排着长龙,顾忆梅抱怨道:“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怪黏嗓子的。”
她自记事起就住在英国,后来又来了美国,口味已经完全异邦化,只喜欢西式的蛋糕,不习惯中式糕点的口味。
话虽这样说,她们还是乖乖地排到了队伍末尾。
在排队的过程中,顾忆梅一直在叽叽喳喳,从昨天晚上做的梦到今天中午的菜烧咸了,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孟聆笙也不答话,就静静地听她说。
好不容易前面就只剩一个人了,顾忆梅这才关上话匣子抖擞起精神。
谁知窗口里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只剩最后一份了,后面的人都散了吧!”
长长的队伍里一阵喧哗,排在后面的人纷纷叹息着抱怨着散了,顾忆梅满脸失望:“怎么那么倒霉?带不回去东西,桃枝姨非念死我不可!”
她眼珠子一转,踮脚去拍排在前面的那人的肩膀:“先生?先生?能不能把这盒绿豆糕让给我,我出双倍的价钱!”
排在她们前面的是一位男士,风衣厚重,身姿挺拔,背对她们站着,正从店员手里接过绿豆糕。
被顾忆梅一拍肩,他转过头来:“抱歉,小姐,我这是要送……”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被冻在半空。
半天,他越过顾忆梅,把手里的糕点盒子递给孟聆笙:“孟律师,好久不见。”
孟聆笙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云观澜既是孟聆笙的朋友,又慷慨地转赠绿豆糕,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生性热情的顾忆梅抱着绿豆糕邀请云观澜:“马上就到晚饭时间了,云先生要不要去我家吃个便饭?”
云观澜爽快地答应:“却之不恭,乐意至极。”
顾忆梅打个响指:“你们久别重逢肯定有一箩筐话要说,我先回家跟桃枝姨他们打个招呼,聆笙,悄悄话说完后就赶紧带云先生回来。”
说完,她脚步轻快地跑远,望着她的背影,云观澜嘴角含笑:“你的这位朋友真是活泼大方。”
孟聆笙“嗯”一声,没说话,两个人沉默地并肩走在雪地上。
上一次一起在雪地里走还是两年前,民国二十一年,联懋公司闸北片场前,上海的第一场薄雪,两个人各撑着一把电影道具油纸伞,他喝醉了酒,歪倚在她身上,雪粒子落了一肩膀。
半晌,她问:“你怎么会在美国?”
雪又开始下,两个人都没有撑伞,雪花落下来,都成了白头模样。
云观澜拂去肩膀上的雪花:“我来是为公事,想看一下好莱坞如今是怎么拍片的,在洛杉矶待了半个月。想着漂洋过海来一趟不容易,索性把各大城市都游历一番,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先回了一趟三藩市的老家,过后又去了费城、芝加哥,然后来了华盛顿,打算最后去纽约,从纽约返航回国。”
孟聆笙“哦”一声。
气氛又陷入沉闷。
好在顾家已经到了。
顾家门前种着两株梅花树,梅花迎寒而绽,满树细碎朱红映着白雪,被风吹坠些许,落在雪地上,像一颗颗童话里王后刺破手指后滴落的血珠子。
云观澜上前一步,攀住一枝梅花细嗅:“好难得,竟然在美国看到梅花!”
他扭头冲孟聆笙笑:“记得吗?你还欠我一盒梅花糕。”
民国二十一年,在上海,她曾经答应他,如果电影拍得好,她就送他一整盒自己做的梅花糕。
突然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颤抖的“阿秀”。
云观澜回身看,只见台阶上站着一个清瘦秀美的中年女人,正怔怔地望着自己。
看到他脸的一瞬间,那女人眼睛里的火苗熄灭了,她敛起了方才的神情,露出温柔可亲的长辈式的笑容:“聆笙,这就是忆梅说的云先生吧,快请进。”
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顾家男女老幼都已经归巢,孟聆笙一一向云观澜介绍。
“这位是兰阿姨傅兰君,忆梅的母亲。兰阿姨还是一间华人学校的校长,专门接收那些读不起书的华人儿童。”
傅兰君就是刚才站在台阶上喊他“阿秀”的中年女人,她是顾忆梅的母亲,少说也该四十多岁了,看上去却挺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秀美中还能窥见一丝深藏的娇憨,想来少年时必曾受过万千宠爱。
傅兰君微笑着朝他点点头,云观澜忙恭维她:“兰阿姨真是人美心善。我小时候住在三藩市,读书的学校也是一间华人义学,我能有今天,都要感谢兰阿姨这样的好心人。”
“这位是忆梅的叔婆,但是我们都喊她云姨。”
这位叔婆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算起来年龄应该和傅兰君相差无几,竟然已经是叔婆辈,云观澜心里纳罕,脸上也不表现出来,只是嘴甜地喊“云姨”。
“这位是桃枝姨,顾家的总管家。”
桃枝姨豪爽地笑:“什么总管家,我就是个老妈子,过去伺候小姐,现在伺候这一大家子。”
云观澜不敢怠慢:“能把这么大一家子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桃枝姨可以去哈佛大学教管理了。”
顾忆梅“哧”地一笑,揽着傅兰君的肩膀,依偎在傅兰君颈子旁,古灵精怪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妈,你看这个人,嘴上抹了蜜一样夸我们,像不像新女婿第一次上门?”
说话间,她眼波流转,坏笑着去瞟孟聆笙,没想到孟聆笙反将她一军:“忆梅,这才头次见面,就看上我们云先生了?”
顾家只有一个女儿,就是顾忆梅。
哄堂大笑,顾忆梅这才发现把自己绕了进去,做个鬼脸,轻啐孟聆笙一口。
她大大方方地同云观澜打招呼:“你好,正式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顾忆梅,是顾家的养女。”
云观澜吃了一惊,面上不动声色,笑着答道:“你好,我叫云观澜,是云家的养子。”
一直坐在傅兰君身边笑的年轻人站起来,朝云观澜伸出手:“你好,我叫顾凌寒,是顾家的儿子,现在在银行里做事。”
顾凌寒看上去与云观澜、孟聆笙年龄相近,二十来岁模样,穿西装,文质彬彬,云观澜对他很有好感,伸手与他相握。
这就是顾家所有的人了,三个女性长辈和一男一女两个小辈。
长辈里没有男人,看桃枝姨的打扮,按理说傅兰君和云姨年龄不大,她们的丈夫去了哪里?
乱世多生离死别,云观澜也不方便问,只好暗忖。
因有客人来,顾家今天的晚餐很丰盛。
虽然定居异国已久,顾家却还保留着中国人的饮食习惯,圆桌上摆了冷热十道菜,既有从广东人的熟食铺子买来的现成的卤水鹅鸡,也有桃枝姨亲自下厨烹饪的热菜和汤羹。
云观澜已经连着吃了一个多月的汉堡,对桃枝姨千锤百炼的手艺赞不绝口,哄得她心花怒放,使劲儿往云观澜碗里堆菜。
云观澜机灵嘴甜,最会在长辈面前装乖,从小又五湖四海地闯荡,见识不俗,什么都懂一点,和年轻人也聊得来。饭桌上他长幼兼顾,一会儿给兰阿姨云姨讲自己小时候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往事,一会儿给桃枝姨讲好莱坞明星的轶事秘闻,一会儿跟顾忆梅揭秘电影拍摄,一会儿和顾凌寒讨论国际金融局势,把顾家上下哄得心花怒放,一顿饭下来,长辈就差认他做干儿子,平辈就差要和他拜把子了。
喝饭后茶,云姨含着一枚青橄榄,调笑云观澜和顾忆梅:“我看观澜好得很,忆梅,怎么着,要是你真看上了,云姨替你出面说媒?”
顾忆梅拱手做了个“饶了我吧”的手势,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一家人就着龙井茶的袅袅香气说了一会儿话,傅兰君首先站起来:“观澜和聆笙这么久不见,肯定有体己话要说,咱们也别这么没眼力见儿地拉着观澜说个没完。聆笙,带观澜去你房里坐坐吧。”
孟聆笙也不好解释“没什么体己话可说”,只好站起来:“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饭厅,孟聆笙带着云观澜往二楼走,她的客房在二楼。
她刚推开房门,就听见上楼的脚步声,顾忆梅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来:“聆笙,我有点事要问你。”
孟聆笙扭头嘱咐云观澜:“我去去就来,你自己随便坐。”
顾忆梅鬼鬼祟祟地拉着孟聆笙下了楼。
云观澜揿下门框边的电灯开关,吊灯亮了,原原本本照出孟聆笙房间的模样。
云观澜脚跨进去,打量着这间房。很明显,这是一间客房,孟聆笙只是假期客居于此,房间里并没有太多她的个人元素,只在书架上放着几本大部头的法律学著作,其中夹着颜色各异的笔记小纸条,使得书的厚度又增加了一倍。
临窗的书桌上也干干净净,只有一个插满了笔的笔筒,一小瓶墨水,一沓白纸,一本倒扣着的法学著作,书脊磨得起了毛边,想必书的主人一定翻阅了无数遍。
突然,他脑门儿一阵凉,房间里响起叮叮当当的细碎的脆响。
云观澜抬眼一看,原来窗棂上吊着风铃,窗户没有掩紧,风从缝隙里吹进来,撩动了最下面的铃铛。
云观澜一怔,伸手托住铃铛。
这是一串很奇异的风铃,几根五彩丝线编织成一股细绳,串起了五枚铜钱,最下面挂着一个小铜铃,凑近了看就会发现,那不是五枚普通的铜钱,而是五枚花钱儿。
分别是,喜鹊登梅、寿山福海、莲莲有鱼、事事如意、富贵封侯。
正是民国二十二年新年第一天,在云公馆里,他送给她的那五枚花钱儿。
绳眼里还簪了一朵梅花,小小一簇,火焰一般。
云观澜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云观澜转身一看,孟聆笙正站在门口,一手握着门把手,满脸的尴尬。
云观澜正色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住的酒店离这儿不远,孟律师愿意送我一程吗?”
孟聆笙低头看手腕上的手表,可不是,已经晚上九点了。
向顾家人告过别,两个人推门走进风雪里。
两人各撑着一把黑色大伞,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排走,总不好一路沉默,到底还是孟聆笙扛不住先开口:“这两年联懋发展得怎么样?孙导演和玫瑰他们都还好吗?”
云观澜轻轻一笑,又是电影,他们每次在雪地里走,谈的仿佛都是电影。
“联懋这两年发展不错,每年都能拍出好几部叫好又卖座的电影,人家现在都说,中国电影看上海,上海电影看联懋。反倒是九州电影,《吉祥里杀夫案》后一蹶不振,拍的片子一部不如一部,眼看就要维持不下去了,可见做人做事还是要踏踏实实。
“孙霖和玫瑰更不用说,联懋这两年的佳片里有好几部都是他们两人合作的。对了,傅六小姐入股了联懋,现在是联懋仅次于我的大股东了。”
听他讲联懋,孟聆笙的嘴角一直挂着微笑,眼前不断浮现出那年在闸北片场的点点滴滴,然而听到“傅六小姐”四个字,她的笑容不禁一冷。
云观澜却没有察觉到,他顿了一顿,接着说:“还有,卫仲衡的事,谢谢你。”
孟聆笙一愣,半晌,讷讷道:“你知道了?”
卫仲衡是孟聆笙在密歇根的邻居,一个四处碰壁的落魄编剧,孟聆笙看过他的剧本,怜悯他才华无处施展,于是建议他去中国发展,向他推荐了联懋,并且赠他路费,只让他谨记一件事,叮嘱他千万不要向云观澜泄露是她推荐的门路。
云观澜眼睛含笑,低头看着孟聆笙:“有一回一起吃饭,他喝醉酒说漏了嘴。”
孟聆笙“哦”一声:“他在联懋的表现如何?”
“他是个天才,他的风格是以前联懋编剧从未有过的。你猜他是怎么找上联懋的?他直接拿着写好的剧本去堵我家的门!我还以为自己是八府巡按被人拦路喊冤呢。”
孟聆笙“扑哧”一笑:“其实这是我教他的法子,他这个人恃才傲物,是匹容易得罪人的千里马,普通马夫只会用鞭子抽他,只有伯乐才懂他的价值。”
云观澜心里感动,嘴上却逗她:“你对我就那么有信心,觉得我一定是个伯乐?”
孟聆笙回答他:“因为你是一个电影人,而不只是一个商人。”
云观澜问:“电影人又如何,商人又如何?”
“商人逐利,电影人追光。”
漫长的沉默后,云观澜郑重地说:“谢谢你。”
两个人又继续沉默地走了一段,云观澜问孟聆笙:“那你呢,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孟聆笙歪头:“没怎么样啊,每天就是读书、读书、读书。”
云观澜想问她什么时候才能读完书回国,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前面就是他暂住的酒店了。
酒店门大开着,大堂里辉煌的灯光洒在门前的雪地上,映出一长一短两个默然相对的影子。
云观澜向孟聆笙告别:“晚安。”
“晚安。”
一个走上台阶,一个转过身,雪地上的两道影子微妙地形成一个直角。
孟聆笙停住脚步,转过头喊云观澜:“云先生。”
站在门口即将跨进去的人回过身来:“什么事?”
孟聆笙的手插在大衣衣兜里,食指捻着拇指,鼻尖沁出汗来:“你几时离开华盛顿?”
云观澜远远地站着,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他正要回答,突然间,一声尖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尖叫声自不远处的街道拐角传来,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云观澜大步流星地跨下台阶,跑向拐角。
孟聆笙忙跟了上去。
街道拐角,光线微弱的蒙尘路灯下,一个娇小的中国女孩正在和一个高壮的白人男人厮打,那女孩肤色白皙,即使穿戴着报童式的鸭舌帽和背带裤,也绝对不会被人错认成男人,她被白人男人扼着后颈提起来,无力地在半空中扑腾着踢打白人男人,但对于铁塔似的白人男人而言,不过只是小孩子的游戏。
云观澜暴喝一声:“放下她!”
白人男人似乎喝醉了,满身酒气熏人,他睨云观澜一眼,骂道:“Yellowmonkey!”手依旧掐着女孩的脖子。
云观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来,指着他的脑袋厉声道:“放开她!”
白人男人被黑洞洞的枪口吓了一跳,这才松开手,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脏话踉跄离开。
女孩委顿地坐在地上,捂着喉咙不停地干咳,孟聆笙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大雪簌簌而下,女孩儿穿得单薄,瑟瑟发抖,云观澜脱下大衣给她披上:“你住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我就住在附近的酒店,出来买个东西而已,没想到遇上个醉汉,硬说我是妓女……咦,是你!”
女孩儿抬头看到云观澜的脸,突然惊叫。
云观澜迷惑不已。
女孩儿手舞足蹈地解释:“你不认得我,但我记得你,我在洛杉矶见过你,好莱坞!你是个拍电影的吧?我也特别喜欢电影!今天晚上多谢你救我。”
原来还有这段前缘。
云观澜笑道:“不必道谢,大家都是中国人,应该的。”
女孩儿眼珠子一转,没有说话。
她住的酒店和云观澜下榻的是同一家。
把女孩送回酒店,目送她进了电梯,云观澜转头对孟聆笙道:“走吧,送你回家。”
孟聆笙推辞道:“不必了,就几条街而已。”
云观澜严肃地道:“你以为刚遇到这样的事,我会放心让你一个人走夜路吗?”
孟聆笙拗他不过。
深夜十点多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前无行人后无来者,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和这一场白茫茫的大雪。
脚踩在逐渐厚起来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孟聆笙低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脚印。
云观澜突然开口:“遇到过这样的事吗?”
孟聆笙抬起头:“嗯?”
片刻,她反应过来,慢慢答道:“我不爱在夜里出门,但也听说过别的亚洲同学遇到这种事。”
云观澜骂道:“这种白皮垃圾我小时候见太多了,自诩高贵好逸恶劳,把生活的种种不如意归结到华人身上,叫嚷着都是华人抢了他们的工作,可笑,十美分洗一件衬衫的辛苦钱,他们肯屈尊去赚吗?”
孟聆笙点点头:“像卫仲衡,他是个学贯中西的天才,可是在美国无人赏识,他也曾向好莱坞的制片公司投递剧本,但因为他是个华人,没有人愿意用他,即使用他,也不愿意在电影职员表里给他署名。”
“虽然他从没提起过,但我猜也是如此。”
“少年强则国强,国弱则民无力,向来如此。”
到了顾家的两株梅花树前,孟聆笙停住脚步:“我到了,再见。”
云观澜点点头:“再见。”
云观澜转身,孟聆笙推开门走了进去。
客厅里,桃枝姨还没去睡觉,她坐在壁炉前的圈椅里,手支着下巴打盹,左手还握着鸡毛掸子。听到开门的吱呀声响,她睁开眼睛,打着哈欠和孟聆笙说话:“聆笙,回来啦,回来就好,我也可以去睡觉了。”
她是专门在等孟聆笙,作为顾家忠诚尽职的老管家,每天她都是在确保所有人都已经回家后才去睡。
孟聆笙有些内疚:“给您添麻烦了。”
桃枝姨不在意地挥挥手,哈欠连天地转身朝楼上走。
走到一半,她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噔噔噔”地下楼朝孟聆笙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孟聆笙:“打扫饭厅的时候捡到的,不知道是谁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被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孟聆笙接过来展开,瞬间一怔。
是一张咖啡厅的宣传单,上面写着咖啡厅即将推出的新品和打折优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