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红五,快快快,去给我倒酒,这一路跑得我啊……累死了!”
“薛神医。”红五恭敬地让到一旁,忍笑道,“知道您来,酒早就备下了。”
薛神医满意地摸着胡子,一瘸一拐地进了屋。
“薛神医”本名薛谷贵,原是前太医院院首之子,因父亲早年牵扯进一桩后宫旧案,全家被流放到了边关。
薛谷贵从小跟着父亲行医,耳濡目染,长大后,走遍大梁境内,逐渐对蛊虫产生了兴趣,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穆如归,也就帮着他在腿上伪造了一处可怖的伤势。
薛谷贵抬手,含混地行了个礼:“王爷恕罪,我急着赶回上京,一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断了一手一腿,就不给您行大礼了。”
穆如归免去他的礼数:“可是找到为王妃续命的法子了?”
薛谷贵笑嘻嘻地点头:“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么着急赶回来啊!”
薛谷贵是个面似书生的中年男人,不笑的时候,瞧着还有几分正经,一笑,眉眼间流出的却是满满的算计。
也就穆如归瞧见当没瞧见,更完衣,从屏风后疾步走出:“说正事。”
“王爷。”薛谷贵在穆如归面前不敢托大,拱手道,“您先听我说一说,再做决定不迟。”
“直言便是。”
“好,那我就直说了……”薛谷贵从怀里掏出一方小小的木桶,用手指轻弹,里面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穆如归凝神细听:“蛊虫?”
“正是。”薛谷贵点头,“王爷,您也知道,我在医术上的成就不如父亲,但世间必定没有比我更了解蛊虫之人了。”
“昔年,我曾在一本狄人书写的书册中,寻到续命之法的蛛丝马迹,于是便趁着年关,偷偷潜去幽云十六洲……嘿嘿,也是我幸运,还真找着了。”
薛谷贵抚摸着手里的竹筒,恋恋不舍地叹息:“只是,王爷叫我寻续命之法,我去了才知道,这实在不是续命之法,而是以一命养一命的法子。”“这对子母蛊服下,可以配合汤药,以王爷的精气,慢慢滋养王妃的身体。只是,服下双蛊,再无解蛊的可能。”
“且,服用母蛊之人,不仅要用命养着服用子蛊之人。子蛊命陨,母蛊必亡。”
“也就是说,若是服用子蛊的人死了,服下母蛊之人也活不。”
“将蛊虫给我的狄人说,此蛊即将绝迹,王爷可知为何?”
穆如归哪里能猜不出缘由?勾起唇角,颔首道:“知。”
薛谷贵长叹一声:“王爷知道就好。”
“此蛊并不难炼……但是世间愿意将自己的命交付在旁人手中之人,太少了。”
“有人服下前犹豫,有人服下后后悔。”
“世间深情,大抵都抵不过怀疑。”
“王爷,您是天潢贵胄,日后大有可为,我虽为你找着了延续王妃性命的蛊虫,却还是要劝您三思。”
断了胳膊和腿的薛谷贵跪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依旧恳切道:“而今,太子无德,五皇子只知争朝夕长短,大梁危矣。王爷,您既有大志,为何要让旁人掌控您的性命?”
蛊虫在竹筒中缓缓爬动。
穆如归的态度并没有因为薛谷贵的话有丝毫的动摇。
他伸手碰了碰竹筒,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服下蛊虫,可会难受?”
薛谷贵一脸早有所料地从地上爬起来:“我早知,无论我说什么,王爷都不会在乎。罢……寻到就是缘,不日,我就替王爷去给王妃诊脉,寻机将蛊虫下到王妃的饮食里,也好解了王爷的心结。”
“多谢。”
薛谷贵连连摆手:“罢了罢了,王爷这声谢,我可担不起,若是叫王爷身边的侍从知道了,怕是要了我的命!”
他说的是黑七和红五。
穆如归闻若未闻,只不厌其烦地叮嘱:“不能让王妃察觉,你必要小心。”
“我知道。”薛谷贵忙不迭地点头,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穆如归已经将手伸了过来,不由纳闷道,“王爷何意?”
“先将母蛊给我。”
薛谷贵的脸上浮现出了丝丝裂痕。
“你若想骗本王,本王就将双蛊服下。”穆如归神情微冷,“这样的心思,以后不许有。”
薛谷贵脸上的笑意消散殆尽,冷汗涔涔地跪在地上:“王爷恕罪,我一时糊涂……”
“给我。”
薛谷贵苦笑着将另一只一直收在袖笼里的竹筒,递给了穆如归。
他进宫前,嘴快,将蛊虫之事说与黑七听。
黑七便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假意将子蛊当成母蛊,交给穆如归服下,让夏朝生来滋养王爷的命。
薛谷贵心有不忍,却没有拒绝。
薛家早年家中发生变故,薛谷贵身为太医院院首之子,只能在乡野之间游走,连坐堂的资格都没有,极为不甘心。
他跟着穆如归,一来,是觉得九王爷是唯一能让大梁“起死回生”之人,二来,想要在改朝换代后,重新回到太医院,了却父亲的遗愿。
所以黑七所言,让薛谷贵动心。
他不能让穆如归为了一个体弱多病的王妃,放弃即将到手的皇位。
他们所谋之事太大,经不起任何的疏漏。
但薛谷贵万万没想到,穆如归将他的谋算看穿,毫不犹豫地服下了母蛊。
“医者仁心。”穆如归将竹筒砸在地上,轻轻踩碎,“你切莫钻了牛角尖。”
薛谷贵浑身一震,跪伏在地,许久未置一言,再抬头时,满脸羞愧:“王爷所言极是,是我……”
——咚咚咚。
敲门声骤起。
穆如归抬手止住了薛谷贵的话头。
红五在殿外道:“王爷,宁妃娘娘来了。”
穆如归眉头一挑:“所为何事?”
“娘娘送来了陛下御赐的姜汤。”
“拿进来吧。”穆如归用眼神示意薛神医跟在自己身后,然后打开了门。
殿外果然灯火通明,两队太监护送着姜汤,分立在宁妃身后。
宁妃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绝口不提先前曾经在桃晖宫见过穆如归的事,双方各自行了礼。
“王妃呢?”宁妃笑着让太监将姜汤送到紧闭的偏殿殿门前。
满头大汗的夏花跪在地上,低声道:“王妃尚在更衣……”
宁妃不以为意,摆手道:“无妨无妨,既然在更衣,就且等等。今夜王妃定是惊着了,出来也不必谢恩,将姜汤喝下后,直接歇息便是。”
夏花支支吾吾地应了。
站在一旁的穆如归心头一跳,隔着火光去望紧闭的殿门。
“王爷,夜里风寒,您喝完姜汤,也快些休息吧。”宁妃却在这时,开口道,“本宫不宜在此逗留,就先走了。”
穆如归行了礼,目送浩浩荡荡的队伍远去,眼里凝重之色愈重。
“王爷,这姜汤……”待宁妃离去,红五领着一个太监模样的宫人走过来。
“放在殿中便是。”穆如归收回视线,低声吩咐,“你去王妃那看看,可有不妥。”
红五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跑着去找夏花了。
而他带来的那个送姜汤的小太监,放下汤后,却没有离去。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穆如归面色如霜,厉声道,“还不滚出去?”
小太监哆嗦了一下,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向后退了一步。
穆如归愈发烦躁,额角冒出细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