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也没多做解释,只道了一句是弟弟的朋友,帮自家送东西回来。
活儿都干了,自然不能立马就撵对方走,梅氏犹豫着要不要请对方留下喝碗水。
虽此时她已经拿对方当自家弟弟看待,毕竟男女有别,家里的男人也都不在,就她和女儿两人,多少都是要顾忌一些的。
韩进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也没做多留,便道:“大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进兄弟,留下来喝碗水再走吧。
累了你半天,哪有一碗水都不喝的。”
“不了,我还赶着去有事儿。”
顿了顿,他又道:“大姐,你也别担心庄毅,他这次去也不是一个人,是跟一个朋友一起去的,若是那边有信儿传回来,我就来告诉你一声。”
梅氏不禁看韩进更加亲切了,连连点头:“好好好,这次你有事,我就不多留你,下次有空来家里吃饭。”
临走时,韩进望了卢娇月一眼,虽有些遗憾未能单独与她相处,但今日的进展已经足够他高兴了。
过忧则不及,韩进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卢娇月有些忧心忡忡。
小舅舅果然如她所想,是打算贩货。
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永远不明白‘出门’到底是怎样。
卢娇月没有去过南方,她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但上辈子的一些经历,足够让她了解在外行走的危险。
犹记当年杜廉去参加乡试的时候,在前往东昌府的路上遇见了贼匪,当时卢娇月并没有随同一起,而是和杜寡妇在家中等消息。
哪知等来的却不是杜廉中举的消息,而是他在路上遇见贼匪,被抢了身上的银子不算,还受了伤,因此错过了那次的秋闱。
吃一堑长一智,自那次后,杜廉再出门赶考,便不敢再单独一人上路,而是伙同许多的同窗一起,并合伙凑钱去镖局请人一路护送。
卢娇月几乎可以预见上辈子小舅舅为何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不用说,定是带着大笔银钱或是货物上路,引来了贼匪的垂涎,在路上被人抢了。
她原本听韩进是小舅舅的合伙人,准备找他打听一些生意的具体事宜,可惜没瞅到机会,只能作罢。
韩进走后,梅氏打算将今日买回来的家伙什儿都给洗了,也好晚上可以开火做饭。
梅氏去打来水,卢娇月找来洗锅的丝瓜瓤,母女二人就在二房屋子门前刷洗那两口大铁锅。
见女儿似乎有心事,梅氏问道:“在想什么呢?”
卢娇月回过神来,自然没有实话实说,略微有些犹豫了一下,道:“娘,我想跟大哥换间屋。”
梅氏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
“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很快梅氏便明白女儿的意思了,眼神有些复杂:“你哥有屋子,你跟他换什么屋。”
卢娇月踌躇一下,道:“娘,大哥他是让咱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可哪有大哥成亲让小两口住土坯房,咱们住大瓦房的道理。
女儿想了,女儿年纪也不小了,早晚都要出门子,到时候那间屋子就会腾出来。
既然早晚都要腾,还不如现在就搬出来,咱们家已经耽误人家大嫂一年了,大嫂是个明理人,所以没怪咱家。
不过想都能想到,大嫂在小溪村那边是个什么处境,咱们没条件也就罢了,既然有这个条件,也得把面子做得光堂些。”
梅氏怎么可能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也不忍心委屈自己女儿。
就目前情况来看,确实是卢娇月给腾屋子最好,若是让卢广智和五郎搬出来,说出去就会成了卢广义未来的媳妇不容人,这还未成亲呢,就把两个小叔子挤到外面去了。
当然,让卢娇月腾屋子,也会落人口柄,到底没有挤兑小叔子的说法难听。
毕竟卢娇月是当女儿的,以后总会出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虽不想承认,但眼前这个世道确实对女子是要亏待一些。
“还是别换了,你大哥也不会和你换的。
等你大嫂进门后,我跟你大嫂说,等有钱了就给他们起大瓦房。”
在儿媳妇和女儿之间,梅氏还是选择了女儿。
卢娇月很感动,可她感动是一回事,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第一次,卢娇月在自己娘面前用坚决的口气说话:“娘,女儿已经决定和大哥换了,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去和大哥说。”
而卢娇月的做法就是,先把自己铺盖还有一些自己用的小东西,搬到卢广义现在住的屋子里,又把卢广义的铺盖搬到她屋里去。
与此同时,小溪村这边。
自打卢广义和裴贵娥定亲后,两人便总会私下抽空见上一面。
两家的父母都心知肚明,到底都定亲了,也没多做阻拦。
毕竟自家的孩子自己清楚,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卢广义上次出门做工之前,便与裴贵娥见了一面,将他这次做完工回来就能娶她过门的事与她说了。
这次回来,家里虽出了些事,但卢广义也不能避而不见,所以他将家里的事儿忙完,便抽空又来了小溪村一趟。
其实私底下卢明海又跟儿子谈了一次,就是若到了时候还是凑不够银子,便将家里的田卖两亩的事儿。
卢广义虽是不愿意,到底也没再拒绝。
就同他爹说的那样,田是死的,但人是活的,裴家这边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不像话了。
卢明海父子俩都是那种宁愿自己苦点,也不愿意被人指摘的性格。
卢广义只能默默接受,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将裴贵娥娶进门,他就努力去赚钱,到时候再将卖出去的地给买回来。
按下这些不提,卢广义这次就是来说家里已经攒够钱,过段时间就给两人办亲事的事。
当然他也提了家里已经分家的事,至于具体却没有细说,毕竟有些事自家人知道也就算了,当着外人面说总难以启齿。
裴贵娥终于安下心来,可能是去年那事的缘故,越是临近婚期的时候,她越是紧张,总怕又突生什么变故。
安下心后,心里绷紧的那根弦儿不由自主便松了下来。
裴贵娥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卢广义,清秀的脸上不禁晕上一抹娇羞。
正值夏末时分,高粱已经差不多接近快成熟的时候了,漫天遍地都是一望无际的红高粱。
风一吹来,发出沙沙沙沙的轻声响。
这里是裴家的高粱地,未婚男女私下见面总有太多不便,被人看见了指不定会说些什么风言风语,所以两人才选了这么个隐秘处。
这里也确实够隐秘,裴贵娥在自家地里行走,总不会引起旁人的猜疑。
若是有人经过,卢广义往高粱地里一钻就看不见人影了,所以说高粱地作为乡下男女幽会的绝佳场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卢广义素来憨厚的脸上,此时不禁也带了几分拘束感。
可能是因为场地原因,也可能是突然之间横在两人之间的阻碍不存在了,他浑身一阵轻松感,隐隐似乎闻到一抹幽香。
他不禁心跳得很快,踌躇一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贵娥,这是我这次出去做工时买的,不值什么钱,你拿着吧。”
他手忙脚乱地将东西塞到裴贵娥的手里。
是一枚簪子。
枣木雕的,簪子头雕了几朵茉莉,虽不值什么钱,但看起来十分雅致。
裴贵娥满脸晕红,攥紧手里的东西:“谢谢你,义哥,我很喜欢。”
卢广义没敢去看她:“喜欢就好,以后、呃、以后等咱们成了亲,我赚钱再给你买好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虽隔着近半米的距离,但还是觉得两人此时靠得很近,很近。
远远传来一阵牛哞声,裴贵娥猛地一下被惊醒,慌忙地站起来。
“那个,我该回家了。”
卢广义点点头,道:“我送你。”
两人沿着一棵棵的高粱往前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走在前面的裴贵娥,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面上有些犹豫。
“怎么了?”
卢广义问。
裴贵娥想起娘对自己说的话,手紧攥了一下:“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你说。”
她咬了咬下唇,在心里斟酌了下言语,才艰难道:“是这样的,我记得你说你家里给咱们起了新房,是土胚的?”
卢广义愣了下,道:“可能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我娘说了,等家里有钱了就给咱们换瓦房。”
裴贵娥点了点头,又垂下头,似乎并没有什么话想说了。
卢广义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我记得你家里住的都是大瓦房吧。”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裴贵娥貌似随意问道。
卢广义停下脚步,犹豫地看了对方一眼,道:“贵娥,你要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裴贵娥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清秀的脸上满是左右为难与难以启齿。
“义哥,你别怪我,是这样的。
你也知道我家因为之前我那事儿,在村里丢了好大一个脸,村里总有人背地里说三道四的,就连家里的亲戚私下也没少议论我……我就想不通了,大家不都是亲戚吗,为什么说话那么难听……”裴贵娥似想到什么,边说边哭了起来。
卢广义心情有些复杂,他想到他家发生的那些事,有所触动,劝道:“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儿,你别放在心里。”
裴贵娥一面擦着眼泪,一面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娘背着人总是哭。”
她顿了一下,又道:“这不,咱们就快成亲了,到时候肯定会有家里亲戚去你家铺床,我就想……”
卢广义望着她,没有说话。
裴贵娥猛地一闭眼,将心里的打算说出来,“我记得你说你家有三间瓦房的,你娘你爹住了一间,你们兄弟住一间,你妹妹住了一间。
我就想你能不能回去和你妹妹说说,跟她换间屋……”
似乎意识到卢广义心中的不愿,她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想跟你妹妹抢屋子,只是你想想看,你们一家人都住着瓦房,唯独咱们新房是土胚的,到时候铺床的人去了,该怎么想我们啊……”
她低垂着头,说得满心慌张,“你放心,等咱们办完亲事了,咱们再跟她换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