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需要……也不应该再被关在这个地方。”
“你不该被束缚在这里。”夏油杰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愤怒状态, 但是越平静越表明心中有了决定。
“想离开的话早就走了,”妹妹说,“咒术界的东西对我不管用,协会的人很清楚, 这间封印室对我而言也形同虚设。”
“他们连锁链都没有给我上——”
“那就离开。”
“但你们就是我的锁链。”
妹妹看着他, 冷静地说:“我是可以轻松从这间房子里走出来, 但是之后呢, 夜蛾老师怎么办, 家入君怎么办, 你又怎么办?”
悟又怎么办呢?
——她很不想在心里承认她还在乎他这点, 可是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
他默然无声。
“我已经很对不起夜蛾老师了。”她轻声说, “杰,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不能跟你一起走的。”
夜蛾正道当初为了她能够光明正大的行走, 不知道和高层磨缠了多久, 要是现在她离开,恐怕他之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协会的那些人应该也察觉到了, 最坚固的锁链。
她少有地没有叫他的姓氏,而是直接称呼了名字,只是在这种时候,实在很难让人感到开心。
“也不用太为我惋惜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现在也一样。”明明被关在封印室里,哪里都不能去,她反倒跟没事人一样, 反过来安慰他, “反正也死不了不是吗?他们没有办法杀死我。”
[其实要是有办法更好, 毕竟自己动手的话显得好像输了一样,太消极了。]
尽管不幸地沦为了阶下囚,但这种屈辱的身份并没有折辱到她,她依旧挺拔又骄傲,好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办法抹去那双眼中的光亮,他很容易就被其中的情绪所感染——因为那不是因为无知而生出的勇敢无畏,而是知晓一切后的决心和勇气。
令人吃惊的是,她好像已经做好了接受最糟糕结果的打算,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不安。
但细声细气的话语好像燥热时的一缕微风,抹平了他的心情。她朝他露出了一个笑,有点小雀跃。
“如果我当初那么为所欲为,杰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心我了吧。”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她这时候倒是有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若无其事,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这只是一个提议,”他轻叹着,“现在已经被你拒绝了,我也不会强求你接受我的想法,但或许有一天,……你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人都是要后悔的,”她说,“但还是要做出选择。这世上没有几个是圣人,能做到每个决定都尽善尽美,追忆从前的时候能无怨无悔,人能把握的只有现在。——现在我很清醒,也不后悔。”
“毕竟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因为以后会后悔,所以现在就不做了,那现在不就后悔了吗?”
他们相对而立,对视良久后,夏油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不见刚才的复杂。
他可以强行带对方离开,但那没有意义,那不是她做的选择,所有人都知道封印室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他本以为牢笼在室内,实际在室外,只要从这里走出去,那就立刻会被整个咒术界进行通缉。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协会的人甚至恨不得她早点私自离开,好定下叛逃的罪名。
“咒术界的动态我会时刻帮你关注的,”他似乎有些厌倦疲惫,“不要放弃,不会有任何事的。”
离开之前,他还给她留了一样东西。
是充满电的手机。
反正监管也不严格,主场还是有优势的,起码大部分人都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此妹妹只想说一句——
“爱死你了!!!”
夏油杰:“……”
他被这直白赤-裸-裸的表达给惊了一下,然后她乳燕投林一般朝他扑过来,下意识的抬起了手——结果对方一把捞走了手机。
这就很尴尬了。
他默默地把手插进了口袋里。
太实用了!
什么叫坐牢啊?坐在房间里不用工作想吃就吃,想睡就睡那叫坐牢吗?那不叫,那叫享受,但光是身体享受还是很乏味的,精神上还是需要一点调剂。
虽然这个时代手机上网还不算很普及,但关键在于她存了足足两个g的资源!
万一——不幸gg了,现在也还来得及删掉里面的东西。
妹妹感到很快乐。
但其他人并没有相同的感觉,尤其是咒术协会,内心里充满着对世上仅有一只妖怪的迫切渴望——得到她,也许会获得巨大的利益,但尺度并不好掌握,他们不确定这个具体未知的利益是否能和五条悟的怒气抗衡,如果代价不足够支撑的话,这就将成为一场灾难。
因为这些考量,她得以在封印室里安安静静地关禁闭。
明明想和五条悟彻底划分开关系,结果这种时候还是不得不借用对方的名声才能获得暂时安宁。
妹妹一时有些挫败。
偶尔还是有人来拜访(探监),不是夏油杰,他也许在生气于她上一次的拒绝,所以之后并没有再来过,来的是另有其人。有的时候是夜蛾,带着一些面生的人过来。
“需要做一些检测,这是上级发布下来的要求……”中年男人似乎有些愧疚,“不会太难过的,我会在旁边看着。”
高层对于未知数向来警惕胜于一切,尤其是一个没有掌控的、充满力量的事物,一旦有脱轨的迹象,就会受到他们的高度警惕。
就算她不是人类,但他仍然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学生,他在为自己没办法动摇上级的决定而感到抱歉。
“我又不是咒灵,就算检测也检测不出什么来吧。”
妹妹嘴上说了几句,看得出来夜蛾正道内心很挣扎,精神状态都差了不少,她抿了抿唇,乖乖配合那些看上去很古怪的像咒具一样的东西在身上运作。
“妖怪存在于日本的传说之中,不属于咒灵的体系,但不代表我们完全没有手段应对意外,”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在交谈中透露出重要信息,漫不经心地和夜蛾说,“神道宫里有天照大神留下来的宝物,现在可以派上用场。”
——所谓的宝物是一面镜子。
古老又陈旧,但除此之外,和o宝上那些8块8特价做旧仿古镜好像没区别。
“不要抗拒。”对方说。
妹妹嗯嗯点头,严肃地转向镜子。
无事发生。
有点尴尬。
片刻后她在身上随手摸出了一把梳子,梳了一下刘海。
明亮的灯光将封闭的密室照的仿佛如盛夏时的正午时刻,但在镜中,仿佛沉浸在一片昏暗的黑雾里。
她忍不住探过头去吹了一下,那片黑雾似乎也真的随之散开了些,露出里面模糊的人影。
梦一样迷幻,危险如深渊。
薄雾散开后她终于和镜子里的人对上了视线。
和普通的照镜子似乎没有不同,镜外的人是她,镜子里的人也是,黑色的长发如海藻般倾泻,即便被关起来,也依旧清澈的眼神,充满着生机勃勃的,没有危险性的女孩。
直到镜子里的少女朝她眨眨眼,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般的微笑。
她手里的梳子啪嗒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怎么了?”
所有人都很敏锐地关注着她的表现,似乎只要有一点不对,就会被立刻判处死刑。
她低头去捡梳子,慢慢抬起头,镜子里的少女把手指竖到唇边。
嘘。
如海般蔚蓝的眼睛,迅速涌上一片片浓墨般的厚雾,镜中的少女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没什么。”她说,“不小心插到打结的头发里,扯到头皮了。”
检测没有花太久的时间,最后就只剩下夜蛾正道一个人。妹妹很尊师重道地把椅子让出来,得到了他感谢而不失婉转的拒绝。
在她关进来之后,其实他很少来过,但妹妹也从夏油杰那里得知他一直在为自己奔走。
对外守一动手她一点都不后悔,发现就发现呗。但现在看见他操心成这个样子,第一次后悔自己的行为太过冲动。
事到如今,夜蛾还是一句都没有批评过她,妹妹却很希望他能骂自己几句,这样她心里还能好受一点,但对方没有,“还在怕吗?”
“不怕。”妹妹一直低着头,小声嗫嚅,“对不起……”
“但是,”她咬着唇,“我真的没有撒谎。”
就像叛逆的孩子也会有软肋,妹妹不想让夜蛾正道失望。
“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他摸了摸她的头,“会有办法解决的。”
妹妹的检测没能检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或者说是还没来得及查出来,仪器就坏掉了——那面镜子好像遭受到什么诅咒一样,镜面忽然从中间裂开。由于是离开高专之后才发生的事,于是责任就无法界定。
不过这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镜子能照出吉凶,破碎的话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鉴于镜子最后一个照过的是她,会发生一些不好听的传闻也是料想的情况。
妹妹干脆不去听,只要听不见那就是没说。
这两天她还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对不起。”辅助监督说。
没有说具体什么事,但是懂的都懂。
他的背深深地弯了下去,好像上面有一座千钧的重石压着,以至于抬不起来,展开了一段关于家人的演说,听上去也确实情有可原,男默女泪。
“真的非常抱歉!”
总之就是非常诚挚。
妹妹感叹道:“又是鞠躬啊。”
她发散了一下思维,忍不住说:“记得以前东瀛时期道歉都得剖腹,现在时代进步了,鞠个躬就可以了啊。”
这话实在让人没法接。辅助监督尴尬地站在那里,不好退也不好进,又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暗示他得剖腹自尽。
但她没有这个打算。
“你走吧,”妹妹懒洋洋地说,“我不讨厌你,但也没打算原谅你。”
好不容易来的人就这么又走了,她稍稍有点后悔把人赶走得太快,妹妹光是地上的地砖有多少块都数了好几回了,无聊的简直要发霉。
她在这里面待的时间不算久,只是事情发生的太过密集,生活的密度增加了,就让人觉得很漫长。
妹妹偶尔打开通讯打发时间,就会看到聊天界面上嚣张墨镜头像发过来的一长串的霸屏。
日本的咒术界并不完全孤立于世界外,这当然意味着其他国家同样也有咒术界,偶尔也会和其他国家进行交流。
这种象征国家脸面的场合,即便是向来看不惯五条悟的咒术师也不会在这种时候闹事,以免影响国格,尽管咒术师都是些疯子,但同样都是争强好胜的疯子,尤其今年与之对垒的还是韩国咒术师,双层buff叠加状态拉满,不管是高层还是高专,都是私底下拉扯,默契地没有把她的事情闹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妹妹虽然不太想理他,但更不想侧面助力明明历史才几十年却喜欢号称自己五千年历史还硬要争咒术起源地的韩国,为了确保五条悟不分心,不管他发什么都嗯嗯啊啊地敷衍。
这个岁数的少年,多少都是有点傲气在身上的,大概是发现她不走心,后来也生气的好一会儿没有回复了。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许很快他就会感到厌倦吧。
她的目光停留在已经黑掉的界面上,自嘲地笑了声。
她想起身活动一下躺太久都要僵化的肢体,但这一下没能起来,妹妹一只手撑在地面上凝立不动,另一只手死死地捂着心口,像是坠入深海溺水的人,在水中沉沉浮浮,偶尔将头探出水面,借此机会争分夺秒大口大口地吸进空气。
眼前一片模糊,只剩下大块大块的色块如同星球碰撞,炸出了绚烂的色彩。
[愤怒]
像地狱烈火一样,熊熊燃烧着的颜色席卷了她的视觉。
[鄙夷]、[憎恶]、[同情]……在那瞬间,蓬勃而浓稠的情绪吞没了她的意识,让人无法抵抗,只能被动承受。
厚重的杀意穿心而过,杀死痛感的同时自己也死掉了。
在海潮再次复涌的时候,她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种感觉并不陌生,甚至在不久前,还有一个人这样对她说过:我们是命运共同体。
妹妹哆嗦着手去摸手机,也看不清楚摁了什么,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终于从那种泥潭似的状态里把自己捞出来,但浑身上下依旧变得汗津津的。
打过去的电话无人接听,夏油杰的窗口还亮着未读消息,她迅速打开完上面的字,随手将手机塞进口袋里,直接暴力破除了门口的锁链冲了出去,手机被带出的动静震动地砸落在地上。
在落地的瞬间,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您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
墨镜猫的头像亮了起来。
[我好好反思了一下……是因为最近我一直没在身边所以生气了吗?]
[不要生气了,等我解决掉这些没用的家伙就立马回来,剧透一点:可以稍稍期待一下惊喜哦:d]
黄昏是逢魔时刻。
传说中的魔鬼一定存在,它会在你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占据你的身体,充斥着你的思维,利用你犯下罪恶。
一定是有什么未知的魔鬼。
这个村子里一定有。
地上如同庆典的节日一样,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红色的鲜艳的花朵,形状扭曲的怪物在身边到处游走,被恐惧牢牢包裹的孩子屏住呼吸,抱紧了全身装死。
又一声惨叫,又大又响,这样的声音时不时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他听得出那是临死前的哀嚎。
也许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