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要去杭州府当乡试的主考官?”
沈伯文话音刚落, 满屋的家人都诧异了,老太太还瞪大眼睛,重复问了一遍。
周如玉怀中抱着的霁哥儿伸着小手, 咿咿呀呀地想扑到沈伯文怀中去, 沈伯文顺势接了过来,将他抱在怀中, 任由他攀在自己肩膀上, 自个儿跟自个儿玩儿。
“是。”沈伯文道:“陛下下旨命我为浙江省此番的主考官,再过几日就要前往杭州府。”
“这样啊……”
沈老爷子闻言,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 面上就露出了掩盖不住的笑意。
看着眼前已经三十岁了的长子,面上开始蓄须, 相较之前更加稳重起来,他连续三次乡试落榜的场景似乎还近在眼前, 不知不觉, 就过去这么久了……
长子如今已经这般出息了啊,都能做浙江省乡试的主考官了,老爷子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不由得激动地又点了点头, 道:“好,太好了, 你这是给咱们老沈家又长脸了啊, 去了之后定要好好做,不能让陛下失望,给他老人家丢脸!”
“爹您放心,儿子省的。”
明白老爷子是好意, 沈伯文闻言便点头应下。
不要说老爷子了,就连他自己想起那段为乡试备考的日子,也觉得恍若隔日,未曾想,自己已经走到这么远了。
至于沈老太太,那就是纯粹的高兴了,这可是件大好事啊,大儿子这么争气,回头出门去找邻居唠嗑,又有得说道了。
不过最近霁哥儿正是长到最好玩的时候,老太太整日在家逗孙子玩儿,出门得也少了。
现下天气太热,霁哥儿穿的不多,小孩子皮肤娇嫩,以免给他闷出痱子来。
他身上的衣裳用的还是上好的松江布,正是老家那边送过来的,那边买松江布,比在京都这边买便宜多了。
一家人话说得差不多,也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了,夏日炎热,屋内没有放冰盆,倒不是沈伯文如今的俸禄买不到冰,他的俸禄是不怎么够,不过还有吴掌柜那边自己字帖与文集的分红,还有时而便有的润笔费,买冰自然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家人们老的老,小的小,怕用冰伤了身子,所以才没有用冰盆。
一家人用饭的时候便仍旧摆在院中,现在是傍晚时分,太阳将落不落的,正好还有点儿微风,在院中用饭倒是正好。
比如去年此时,同样的场景,少了已经出嫁的沈苏,却多了个还不怎么会说话,却极为可爱的霁哥儿,多多少少抚慰了两个老人家的心。
珏哥儿今年十一岁了,阿珠也九岁了,虽然看着还活泼机灵,不过比起前两年,已经初初有了大姑娘的样子了,沈伯文与周如玉并没有因为小儿子的出生,就对他们两个孩子有所疏忽,仍旧是如常照料,依旧关心珏哥儿的学业,对阿珠多加关心。
饭用得差不多了,沈伯文又想起来一件事儿,对老爷子道:“对了爹,二弟家的理哥儿和瑢哥儿,今年一个八岁一个七岁,应当也都到了入学的时候了。”
“你说的不错。”沈老爷子闻言便点了点头。
随即又道:“我记得去年的时候你就写信给他们,跟老二说理哥儿已经七岁,可以进学了,结果他回信来跟我们说,去年瑢哥儿才六岁,还太小了,想让兄弟俩都能入学了,再一块儿送过去。”
说到这儿,老爷子就轻哼了一声,道:“难不成上学是去玩儿不成?还非得做个伴儿?”
自己当年把长子送过去读书的时候,长子不也没有伴儿吗,还不是读了出来。
沈伯文闻言便笑了笑,温和地道:“爹,二弟这么想,倒也不算错,他平日里要照看庄稼田地,二弟妹要忙着店里,两个孩子一块儿带还算方便,若是分开管,怕是忙不过来。”
他这么说完,老爷子一想也对,现在自己跟老妻已经不在老家了,不然还能帮他们管管孩子什么的,老二那么想,倒是能理解了。
想罢便抬起头来看向沈伯文,问道:“你提起这件事儿来,是有什么想法吗?”
沈伯文斟酌了一下,才道:“儿子心里是有个想法,不过还要再过上几年再说,现在提有些早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
沈老爷子摆了摆手,随即道:“到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沈伯文笑笑,道:“但凡是大事,定是要跟爹娘商量的。”
……
六月十九日,到了沈伯文该离京前往杭州府的日子。
告别前来送行的家人们,他便带着唐阔,在小吏的殷勤引路下登上了船。
唐阔带着行李自去房间中安置东西,沈伯文怕晕船,便没有先进房间去,反而打算在船舷处站一会儿,刚走上甲板,便瞧见了前方一个略有些眼熟的身影。
回忆起圣旨的内容,他心下了悟,前面那人,不是褚阁老的亲孙子褚彦文又是谁?
至于褚彦文为什么会在这里,则是因为浙江省乃是科考大省,一般情况下,除了指派一位主考官之外,还会再派一位副考官。
主考官从翰林院选出,副考官则大部分出自六部之中。
沈伯文也是在不久之前才知道,褚彦文原来还在兵部任主事一职。
只怪先前褚彦文给他留下的印象,像极了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却没料到在科场上,竟还是自己的前辈。
虽然人家没考入一甲前三名,但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只是让褚阁老恨铁不成钢的原因,是褚彦文并没有去参加庶吉士的选拔,被授了个兵部的职位,就开始混日子了,结果到现在,竟也做到了兵部主事。
此番他被点为乡试的副考官,也不知道是不是褚阁老看不过眼的结果。
毕竟由于考官掌握取士权,不论被指派为主考官或是副考官,都是能为自己建立人脉关系和提高人望的绝佳机会,因而自然也是朝野艳羡的美差,但如若是以混日子为人生目标的人,这种差事,倒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了。
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上前打招呼。
沈伯文心下思量了片刻,便走上前去,出声道:“褚兄,许久不见。”
褚彦文闻声回头,懒洋洋地回了一声:“原来是延益啊。”
也不知道他昨晚是在哪里过的,眼下有点儿发青,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困倦,这句话说完,还没忍住拿袖子挡住脸,打了个哈欠。
只是这哈欠的声音有点儿大,沈伯文也听见了。
沈伯文:“……”
他顿了顿,才问道:“褚兄昨夜没睡好吗?”
褚彦文听罢就笑了,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双手搭在栏杆上,“倒也不是没睡好,只不过是一夜没睡罢了。”
此时船已经开始驶动,江上的一缕微风拂过,也将他身上所残留的一丝脂粉气吹了过来。
沈伯文立即便懂了,不再问下去,而是道:“褚兄,夏日炎热,稍待片刻日头升起来,在外头待久了怕是会中了暑气,不若早些回房歇息。”
“多谢延益提醒。”
褚彦文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道:“那为兄就先回去了,延益请自便。”
“褚兄请。”
沈伯文微笑着颔了颔首。
……
此番坐船,不出意料的,沈伯文还是晕船了,不过他早有预料,准备在房间内睡个天昏地暗。
褚彦文中途还来寻过他一次,可能是船上太过无聊,想来找他说说话,哪怕讨论讨论文章,也比枯坐着强。
却不料发现沈伯文正在晕船中。
虽然是头一回坐船,却半点儿都不晕船的褚彦文登时愣住。
只得向沈伯文送去最真诚的祝愿,希望他早点儿好起来,毕竟去往杭州府的路途,将近有两个月,若是不好快点儿的话,怕是他们两个都很难熬。
沈伯文接收到了他带着怜悯的眼神,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褚兄不必太过担忧,过个三五日……”
“到时候就不晕船了?”褚彦文欣喜,不由得问道。
沈伯文摇了摇头,淡定地道:“到时候就习惯了。”
褚彦文:“……”
不过沈伯文倒不是在跟他说玩笑话,五天之后,他就习惯了,除了面色看着还有点儿苍白以外,好像已经好了。
褚彦文也终于不用自己跟自己下棋了。
二人在这段路途中,倒是对彼此熟悉了不少,不仅仅是先前的一面之缘了。
沈伯文也逐渐发现,褚彦文是个极为风趣且学识不俗的人,虽不知为何他对做官没什么太大兴趣,宁愿不考庶吉士,不入翰林院,整日混混日子,闲暇时间混迹于秦楼楚馆。
但,沈伯文并不会去随意对旁人的人生态度加以批判。
因此褚彦文在同他的相处当中,倒也觉得颇为惬意。
他不像旁人,会因为自己有个阁老祖父,便对自己多加奉承,也不会因为听说了自己的经历,就对他横眉冷对,不屑为伍。
褚彦文自认看人很准,看得出来沈伯文不是那种面上可亲,心下却看不起旁人的虚伪之人。
他眉目间的温煦,似乎更多的来自于自身心态上的平和?
……
经历了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的路途,船总算是到达了杭州府。
杭州知府带着属官们在码头迎接。
与此同时,整个浙江省稍微有点儿门路的考生们,也都打听到了关于这次他们省乡试主考官是谁的消息,各个大小书坊之中,也加急印了不少沈伯文的文集,他这两年倒是没少写文章,主要还是因为与吴掌柜的合约还在,出书也是为了扩大文名与影响力,总之是合则两利的事。
吴家的生意做的很广,就连杭州府也有他们的产业,长垣书坊自不会缺。
书坊外头,站着好几个身着书生袍的年轻人,旁人一看就知道是此次来杭州府参加乡试的秀才们。
他们站着等了好一会儿,忽然间其中一个人的眼睛亮了,朝书坊门口招了招手,大声道:“沛春!我们在这儿呢!”
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书坊的人群中挤出来的蒋沛春听到这道声音,循声望过来,赶紧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来,将手中好不容易买到的文集拿出来,松了口气,道:“里头人也太多了,我买的时候,就剩下几本了,掌柜的说加印的要明日才能送过来。”
其他人赶紧围了过来,看着他手中的文集,方才唤他的那人也庆幸道:“还好你来得早,不然今个儿就买不到了。”
“可不是么。”
他话音刚落,书房门口就接二连三走出来一群人,各个都是垂头丧气的,隐约还听见有一个人在埋怨另一个的声音:“让你出门的时候动作快点儿,结果磨磨蹭蹭的,现在看,来晚了,今日都被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