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晚
前几天,豆告诉我,老师让她帮一帮同楼住的学习很差的女同学,她找理由回绝了。我告诉她不对,应该愉快地答应,如果有问题,再找理由。老师都教不好的人,你能教好吗!我也不愿意她浪费宝贵的时间帮那些无心学习的同学,我只是对她当众回绝老师的作法不满。我告诉她找老师解释一下,求得老师的谅解,她答应了。昨晚我问她,她说跟老师说了,老师点点头,没说话。我告诉她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就说好、说行,心里别当回事。不是所有的孩子经过努力都能上大学,“一个都不能少,”是否定人的差异与社会分工。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下午
刚才地震了,大约有五级。我经过七五年那场大地震,我懂得震级。
我没有跑,这是六楼,跑不了。我很怕,平静后,第一个想法是晚上到哪去躲一躲。林氏出门了,这一阵她经常出门,不是她的活,她也要去,这个家太沉闷了。我想带黄豆找间平房,一是好跑,二是就算倒了,也不至于危及生命。
黄豆还没放学,我想出去找她。她回来了,她不知道地震的事,她没经过地震。林氏打来电话,问豆,豆很坦然,说“死就死呗”!
记得一九七五年二月四日那天早晨,天还没亮,妈把我推醒了,让我跑。我还没完全醒来,地震就结束了,那天白天又小震了几次,人们都说“今晚有大震”。可谁也没在意,也没有地方躲。那天晚上七点多钟,来了场大地震。现在,随时都可能来场大地震,要了我们的命。
今晚上,我要带豆儿出去,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市里的平房已经很少了,稍有点条件的人家都住了楼房。豆儿一点不在乎,她还不知道地震的厉害。停水,停电,房子就是不倒,也不敢回家。七五年冬天那个晚上,我一家人把棉被铺在雪地上,在姥姥家的院子里,坐了半宿,睡了半宿。那时候,我和豆现在的年纪差不多,我也不知道怕。现在,我有些怕,我上有老,下有小,工作还没着落。真地震了,吃住都是问题。早就听算命的说九九年人类有场大难。这灾难真来了。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午
昨晚,我带豆儿在中学同学陈汉武家没有暖气的平房里住了一夜。
豆的表现很好,起先她不去,说“死也死在家里”。
我给她讲了七五年那场地震。那天晚上,天很黑,也是这么冷,大地突然发声,是从地底下发出的类似“隆隆”的声响,大地开始剧烈震动。我妈大喊“快跑”。我穿着我妈的棉鞋跑了出去,突然断电了,一片漆黑,大地的东方发出一闪一闪的强光(后来我知道那是地光)。我以为地球就要毁灭了,四周都是哭喊声,好在楼没有倒。豆听了,哭了,说:“走吧!”
汉武一家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事先我给他打了电话,征得了他的同意。他把一间长期不住人的房子收拾了一下,又生了炉子,屋子里很冷,能清楚地看到呼出的废气。
汉武老婆看到黄豆左臂上带着三道杠,很是惊喜,“啊!还带着三道杠,是个领导。”
豆平静地回答:“嗨,没有实权。”
“啊!你还想要什么实权?”
豆不吱声了。
豆睡在我身边,因为床很窄,我们靠得很紧。我看着她,心里想,她还小,生命才刚刚开始,一定要活下去,如果因为我的不作为,她有了什么不测,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今天早晨,我和豆儿离开陈家的时候,豆儿自觉又非常有礼貌地对陈家人一鞠躬,说“谢谢你们全家”。我看了真高兴,喜得汉武媳妇连声夸赞她,说“欢迎再来”。
二○○○年一月十七日晚
这个冬天真冷,连续半个月气温在零下二十多度。豆十二号那天评上“三好”学生了。她是班里唯一的“三道杠”,不会评不上。
她告诉我,有一天和班长吵起来了,双方谁也不服谁,都认为自己官大。一同学来评理说“在班里班长官大,在学校黄微音官大”。
她问我:“爸,你说我们俩谁官大?”
我真不知道,就忍住笑,说“你们同学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