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树寸泓的夏日小镇,闷热潮湿,阿笙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啃着西瓜,小嘴咔嚓咔嚓不停歇。大圆蹲在一旁,看着小主人啃西瓜,流出了口水。
啃完一块西瓜,阿笙抹下嘴,起身把西瓜皮扔进纸篓里,又拎着纸篓回到屋子。娘亲被坏叔叔锁在屋里,不能陪自己玩,阿笙拿着风筝走出来,让小桃陪他去了花园。
夏夜无风,阿笙热得浑身是汗,放了一会儿风筝就想跟大圆一样伸长舌头散热了,可娘亲不让他伸长舌头,他盘腿坐在凉亭里,双手托腮,“小桃,我娘何时能出来?”
小桃尴尬地咳了下,掏出帕子给他擦汗,“少爷要去街上逛逛吗?”
一听可以出去玩,阿笙来了兴致,也不嫌热了,给大圆拴上狗绳,就跟着小桃和厨役游街去了。
今夜有戏班在湖边搭建了戏台,供路人观赏,阿笙颠着圆圆的肚子,在人墙外徘徊,却只能听见戏腔,看不到他们的模样,阿笙急得直跺脚,看向一侧的厨役,“抱抱。”
厨役扛起阿笙,让他跨坐在自己的脖子上。
视线大开,将戏台上的光景一览无余,阿笙张着小嘴,目不转睛地看着戏台上的大花脸。
等大花脸唱完,在一阵抚掌声中,戏台后面又走出一个袍带小生,引得全场喝彩。
阿笙愣愣盯着袍带小生,开心地直拍手,稚嫩的声音淹没在人潮的鼎沸中。
回到小宅,阿笙跑进屋里要泡澡,这个时辰,娘亲都会备好水等着他进屋,可今日东卧没有娘亲的影子,倒是西卧一直没有开门。
阿笙拍了拍西卧的门,被嬷嬷连哄带骗抱去了湢浴泡澡。
西卧内,宝珊听见儿子的动静,拢眉推了一下身上的男子,却换来更为强势的求索。
自从犯了胃病,陆喻舟一直在吃素,今夜似开了荤,一发不可收拾。
整整一个时辰,宝珊双足都未落过地,直到疾风骤雨过后,才堪堪将歇。
声音已经涩哑,宝珊拢着姜黄色薄毯勉强坐起来,均匀白皙的小腿搭在榻沿,背对陆喻舟道:“可以了吗?我想去沐浴。”
陆喻舟平躺在榻上,单手撑在额头,平复着呼吸,适才酣畅时,差点要了他的命。
见他没有阻拦,宝珊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裙披在肩上,赤脚走出房门,身体的不适使得她走起路来有些怪异。
幸好嬷嬷已经抱着阿笙回了东卧,不然她都没脸见儿子。
氤氲水汽中,宝珊没有立即泡进浴桶,而是靠墙站了许久,又服下了事先备好的避子药丸。
全然不知她所为的陆喻舟推开了卧房的窗子,呼吸着夜晚的空气,胸膛依旧发颤,女子曼妙的身段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他陷入沉思,为何宝珊会给他带来这般淋漓的感觉?浑身的每个毛孔都为之舒悦,情绪会被其影响,心跳会因其失了节律。
从未有人能左右他的思绪、影响他的判断,可她做到了。为何自持和克制在她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心头忽然燃起烦闷,陆喻舟抹了一把脸,不想再去纠结这种不受控制的心绪。
可一闭眼,湢浴传来的水流声就让他没办法冷静,想要冲进去再一次让她为自己绽放最动人的仪态......
“砰。”
大手握成拳,狠狠砸了出去,木质镂空床围被砸出了一个洞,那只砸出去的拳头全是血。
陆喻舟烦躁地坐起身,双手肘抵在损坏的围子上,俊颜泛着迷茫。
沐浴后,宝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东卧,见裹着绸缎被子的阿笙正在跟布老虎玩耍,温柔道:“该睡了。”
阿笙穿着一个绣着小鹿的红兜衣,露出肉乎乎的手臂,对宝珊道:“小老虎该睡啦。”
宝珊坐在床沿,揉揉他的头,“阿笙跟小老虎一起睡。”
一见娘亲靠近,阿笙就撅起屁墩往她身上爬,“抱抱。”
刚受了陆喻舟的采撷,宝珊不堪其重,把儿子推进被窝里,“娘不太舒服,今晚阿笙自己睡。”
阿笙忙伸手捂住她额头,小大人儿似的关切道:“是不是发热了?”
宝珊拿开儿子的手,搂了他一下,“娘没事,但娘有些累了,需要休息。”
一听这话,阿笙立马躺进里侧,抱着布老虎闭上眼,乖巧懂事的不行。
吹灭蜡烛,宝珊侧躺在外侧,轻轻拍着儿子,“咱们再等等,外公马上就会来接咱们了。”
距离上次与两名女暗卫接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她们应该快要寻到先生了吧。
宝珊默默盼着,期待着重逢那一日。
慕姐姐,你是我的堂姐啊,我好想你,可你现在在哪里......
月明星稀,陆喻舟披上一件白袍走出正房,负手站在庭院的老树旁,听着密探的来报。
“禀相爷,经过卑职等对九大异姓王的打探,以及连日跟踪季筱的行踪,已能够确定季筱背后的主子是黎郡辰王,而太子就被辰王困在东边境的王府中,情况不是很好......”
黎郡老辰王,现辰王之父,曾经雄霸一方,是先帝拜把子的兄弟,也是唯一一个爵位可以世袭罔替的异姓王,为朝廷立下过赫赫战功。老辰王驾鹤西去后,由其长子继承王爵,统领七十万雄兵,瞬间成为九大异姓王中最年轻的一位。
当初,缃国公和慕老宰相曾苦苦劝说先帝拿回其封地,只保留其爵位,但先帝念其旧友的功勋,没有听取意见,导致小辰王的势力一再扩大,可谓养虎为患。
值得一提的是,小辰王有个进宫为妃的胞姐,正是九皇子赵澈的生母德妃娘娘。
听完密探的话,陆喻舟转动一下拇指的玉扳指,记得太子刚失踪那会儿,几个皇子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只有赵澈在行仁义之事,不遗余力地寻找太子。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舅舅才是这起太子失踪案的幕后主谋!
密探请示道:“相爷可有进一步的指示?”
“你尽快返回黎郡,想办法混入辰王府,接近太子,若......”陆喻舟几不可察地叹口气,“若太子情况不妙,一定要从太子手上拿到辰王虐待皇族和谋逆的证据。”
赵祎是何人?
旷世奇才、人中龙凤,怎会白白受人牵制?!只要他没有变痴,就能保留一部分实证,足够让朝廷出师有名了。
当然,若能不损失一兵一卒,将辰王拿下,那是上上良策。
陆喻舟最担心的不是辰王的兵力,而是辰王囚禁太子的真正目的,以及他遍及在外的眼线和势力。
就拿季筱来说,一味所谓的灵药就能收买人心,若是辰王手底下有数十、数百个季筱这样的可用之才,国祚难免不受到重创。
陆喻舟开口道:“来人。”
一排黑衣侍卫跪地道:“相爷请吩咐!”
陆喻舟转身,望向东边微亮的天色,“立即派人将季筱拿下,严刑逼供。”
“诺!”
“还有,”陆喻舟神情未变,“追上九皇子的车队,将其带回来,严加看守。”
众人皆惊。
“相爷三思!”
九皇子是天潢贵胄,没有官家的指令,侍卫们怎敢随意得罪他......
润眸泛起肃杀,陆喻舟淡淡道:“本官以身家性命做保,责令你们立即去办!”
在陆喻舟看来,辰王意欲谋逆一事,赵澈并不知情,但不管怎样,都要将其先软禁起来。
倘若辰王起兵,为堵天下悠悠众口,定然不会自己做皇帝,到时候,很可能扶持一个皇子登基,自己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而他唯一能利用且信任的皇子只有赵澈。
另一座城池内,看着朝自己亮出佩刀的侍卫们,赵澈怒不可遏。平生第一次卸去狐狸笑面的伪装,露出肃穆的表情,“尔等冒犯皇子,好生大胆,不怕本皇子回去将你们逐一参奏到父皇那里吗?!”
得了陆喻舟的指令,即便骑虎难下,侍卫们也得硬着头皮将其禁锢,“卑职等受相爷指令,要请殿下留步,如有冒犯,还望殿下见谅。”
赵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让陆喻舟前来见我!”
“相爷有事在身,不能前来,请殿下息怒。”
都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就被陆喻舟禁锢了自由,赵澈一把掀起桌子,妖冶一笑:“你们转告陆喻舟,若是不给本皇子一个满意的交代,这笔账,本皇子早晚会跟他清算。”
更阑人静,陆喻舟修书一封,差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大内皇宫,将事情的原委禀告给官家,建议官家秘密审讯德妃和弦儿,且不可打草惊蛇,再加派人手前往黎郡营救太子。
送走信使,陆喻舟靠在椅背上,思量起当年太子和慕夭失踪一事,如今看来,当初的猜测没有出差,沉船并非偶然,而是辰王派人蓄意为之。现今太子的下落已经查明,那慕夭呢,是否也被辰王抓去了东边境?
若是那样,一个姑娘家还能保住清白吗?
想起慕夭大胆无畏的模样,陆喻舟握紧了圈椅扶手,指甲泛白。
赵澈被侍卫带来小宅时,脸上多了一道血痕,为昳丽的面容添了一丝妖冶。少年冷着脸坐在陆喻舟对面,“陆子均,别以为你是权相就能为所欲为,要是让父皇知道你禁锢本皇子,定治你忤逆皇族之罪!”
相比他的愤懑,陆喻舟显得淡然许多,抬手推给他一盏茶和一摞信函,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辰王囚禁太子的事告知给他。
“德妃娘娘和辰王是姐弟,等辰王坐实忤逆,必会株连九族。”
看着一封封印有大理寺公章的信函,赵澈傻掉了。
枉费自己在寻找太子一事上塑造的仁义之象,自己的舅舅竟然是罪魁祸首!
少年拍案而起,“本皇子和母妃并不知晓此事,你以这种方式和口气同本皇子讲话,是认定我们母子是同谋了?!”
陆喻舟饮啜一口茶汤,面庞平静,“那就要靠殿下自清了。”
“清者自清!”
“奉劝殿下还是不要意气用事。”
虽然在同辈中,自己算是只小狐狸,但在老谋深算的狐狸面前还是稚嫩,赵澈敛起心火,问道:“如何自清?母妃一向本分老实,这件事,本皇子不希望波及到她。”
“湖面泛起涟漪时,浮于其上的落叶哪有不被波及的。”陆喻舟点点信函,冷静道,“殿下唯一能自救的办法就是大义灭亲。”
这四个字,重重地击打在少年的心中。
辰王一倒,他和母妃就没有能够倚仗的权势了。在后宫中必然被人往泥土里踩,何谈夺嫡。可不这么做,连活下来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赵澈木然地跌坐在圈椅上,陷入了痛苦地抉择。
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陆喻舟起身,拍拍他的肩头,大步离开西卧。
侍卫合上了西卧的隔扇,将赵澈囚于此间。
因小宅只有两间厢房,都供给侍卫和仆人们居住,而正房内,赵澈被囚西卧,陆喻舟只能去往宝珊和阿笙所住的东卧暂歇。
看着堂而皇之走进来的坏叔叔,阿笙趴在床上,张开四肢,不让坏叔叔睡床。
陆喻舟把他往里一推,对宝珊道了一声“我累了,熄灯”,就毫不客气地躺在了最中间。
阿笙不想跟坏叔叔睡,坐起来往外爬,却因男人身量太长,不得不从他身上爬过去,小嘴嘀嘀咕咕:“阿笙跟娘好,不跟坏叔叔好......”
胖墩墩的小家伙不小心用膝盖压了一下男人的腹部,听得一声闷哼,疑惑地看向他,“你又胃疼呀?”
就算精于算计,陆喻舟也没跟这么小的孩子动过心机,这会儿却捂住胸口,沉声道:“你再折腾,叔叔又晕倒了。”
上次的事情犹记于心,阿笙立马躺回里侧,一侧脸蛋枕着双手闭眼装睡。
没想到这招管用,陆喻舟觉着有点好笑,转眸看向站在床边的女子,“熄灯。”
宝珊懒得理他,吹灭烛台后,摸黑去了窗边软塌。
夜里宁谧,窗子半开,能听见此起彼伏的鼾声从厢房那传过来。宝珊往腰上搭了一条薄毯,没再去管床上的“父子”。
里侧躺着一个小肉球,外侧空荡荡的,陆喻舟稍微往外挪了挪,心里烦躁,坐起身看向窗边的软塌之上。
月华如练,拢在女子窈窕的身姿上,映得她皮肤雪白,周身似镀了一层柔光,那种带着韵味的景致如诗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