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逯对忽勒自始至终的冷酷和镇静十分满意,笑道:“祭品奉在神前吧。”
席上的贵族见这么快便斩了奴隶的头,都痛快地吁了口气。
“这不再是少年人的口角,这是男人的雷霆之怒。”大祭祀赞美不迭。
全场像是滚过了一声巨人的叹息,人人面露欣慰的喜色。
“唱歌。”忽勒拉了拉发呆的小歌手,低声道。
小歌手走向忽勒面前宽大宴桌的脚步仍然有些紊乱。卫士斟满了巨大的海碗,交在他手里。四周的人见他捧得吃力,都笑起来。他端着海碗,慢慢低下头往酒色里看了半晌,似乎轻轻抽了口冷气,画成弯月般的血唇随之在正中开了道小缝,微微张了张。
旭逯有些不耐烦了,动了动身子,道:“歌手!为你的主子唱吧。”
“是。”小歌手躬了躬身,声音虽然在发抖,但咬字却极清楚,随后便猛地放开了喉咙。
“屈射!
百万贵胄居安乐,
居百万里,
未见山峨。
屈射!
千万牛羊饮敕勒,
饮千万日,
未有干涸。
地之广,
大王一臂所长。
海之远,
大王双臂所长。
天之高,
大王展臂所长。
屈射王,
福寿绵长。”
童声异常的清亮,铮铮然甚至有了刀锋的锐气,席间的人都不禁坐正了些。
“好大的胆子,好漂亮的嗓子!”阙悲悄声赞了一句。
闼穆阿黛却撇了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爹没看见,他还在抖个不停呢。”
阙悲抚摸着女儿的长发,没有说话,他只是在疑惑,在那样的一刻,小歌手能从那碗酒中看到什么令他惊异的东西。
这件事没有困扰阙悲很久,不但是因为待大会的第十五日,屈射各部便流云一般分散,更是因为一位右谷蠡王没有必要为一个奴隶出身的歌手多费心思。在那些年里,屈射王侯贵族豢养的歌手不下三千人,但很少有能活到二十岁以上的。
一个屈射的贵族男子自出生,成人,征战,婚嫁,生子,生孙,以至死后,一生要经过无数重大的仪式和祭祀,虽然并非每一次都要向天神奉献人牲,但是人喜攀比,渐渐就成了国中的风气。强壮的劳奴不在候选之列,只有自小豢养,不事劳务的歌手才通常被牺牲。至主人成婚,矫揉造作的少年歌手出入帷幄,遭至主人猜忌,死得就更快了。即非如此,待年纪一大,失去主人恩宠,贬为劳奴,又何曾吃得起苦,不是病死累死,便是被心怀嫉恨的奴隶们折磨致死。
因而阙悲在次年天水盛会上没看见忽勒的小歌手,也未觉得奇怪。及至后两年,连忽勒和巨离忽也不见了人影。风传这两位王子早已不和,见面就要拔刀相向,动辄便是数十人的奴仆歌手群殴,死者甚众。
阙悲对左屠耆王道:“看来大王传位给儿子的心意已决,不然两个王子之间的争斗何至于此?兄长若无争胜的把握,还是小心退让为上。”
左屠耆王道:“我为王如此,逍遥自在,何必争那王位?但大王又待如何做想?只怕心中猜忌,难免一场动荡。”
左屠耆王所虑不无道理,八月之后,阙悲一部又转向南方,到了次年春天,便闻左屠耆王征战失利,死于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