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上午没有当值,在宫中悠闲走动,对伺候在主子身边的贴身内臣来说,真是奢侈的享受。康健从慈宁宫走出,到西外路的尽头折向东边的居养院。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左手的大树又是一年的浓荫蔽日,令他不知想起什么似的,微微出了一会儿神。
“是七爷么?”廊下步出一个苗条的身影,以袖障目婉转笑道。
康健惊了一跳,“明珠姑娘?久违了。”
“可不是,”明珠走过来道,“前年从寒州回来之后,只和七爷见过两面。七爷这是……”
“啊,”康健笑道,“听说师哥最近高升到乾清宫去了,今天我得闲,想过来给他贺喜。”
“七爷来得不巧,六爷这些天一早便去乾清宫,晚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康健眼中笑意更胜,“姑娘倒是天天望这儿来?师哥还得姑娘操心。”
明珠脸微微一红,“七爷在说什么?小心你师哥知道生气。”
门外小顺子奔进来,不是时候地大呼小叫:“明珠姐姐果然在这里。”
明珠啐了他一口道:“什么果然在这里?你师叔跟前不知有点分寸。”
小顺子连忙向康健行礼,喘着气道:“不说这个,现在秀女进宫候选,太后的懿旨要姐姐考校女红。师傅从内务府得了消息,要姐姐快回去候旨呢。”
明珠忙向康健告辞,小顺子也要回乾清宫听辟邪使唤,眨眼间居养院又是寂静无人,只有树叶任和煦的微风吹的沙沙细声。康健走入正房,景物如旧,一尘不染,仿佛七宝太监就要从内堂步出。康健扑通跪倒在七宝太监的正座之前,不由泣不成声。
从去年八月至今,派往各地的征粮使不负皇命,征得粮饷共计六十万两。因高厚获罪,洪州的钱粮没有按预期征齐,但洪王却一样命人押送二十万两白银,如期送至京城。皇帝不但对洪王甚是嘉勉,还将御用的佩剑赐名定国剑,使人奉往多峰大营,勋其子洪定国为上轻车都尉,彰其平寇有功。他们君臣此番做作,朝廷内外一片歌舞升平。户部尚书罗晋和兵部尚书翁直因此上本,奏请将各地征粮使诏还。
以皇帝的意思,仍要征粮使在各地监政,不免问起心腹几个人的意思。
辟邪笑道:“罗晋和翁直两人各有妻弟在藩地征粮,有高厚的前车之鉴,恐怕亲人有失,想要他们早日回京,也是人之常情。”
成亲王在一边道:“原来如此。”
皇帝道:“朕的意思是让他们再多留一阵。眼看北边吃紧,各地没有人监政,只恐藩地到时会成心腹大患。”
辟邪道:“奴婢倒有别的顾虑。”
皇帝和成亲王都“哦”的一声,“讲。”
“征粮使官职不高,身处藩王险地,犹如身负重荷,能支撑半年,实属不易了,应当召回勉励,使之与家人共聚。藩王那边被人紧盯了半年,早待发作,朝廷再要强施高压,只恐将其激怒。施政有张有驰,弦绷得太紧要断的。”
皇帝尚在沉吟,只听辟邪笑道:“奴婢最担心的,还是藩王们个个精于权术、富可敌国,这些征粮使日子呆久了,一旦触及他们的要害,遭其毒手倒也罢了,但人非草木,有欲有望,如要心志不坚,被人收买了去——皇上岂非反遭虎噬?”
成亲王点了点头,“皇上是真心实意当他们大用,若有人不识好歹,在背后与人合谋算计皇上,那真是该死了。”
刘远凛凛一惊,抬头遇上辟邪深刻的微笑,脊背上顿时出了一片冷汗。
“太傅!”皇帝叫了两声不见他回答,不由提高了声音。
“皇上恕罪,老臣走神了。”
“太傅怎么看?”
刘远道:“臣以为辟邪所虑甚有道理。征粮使还是先召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