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住的地方叫靑水镇,坐落在南方,这个城市没有山没有泉,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小桥流水人家,覆盖面积最广的是成片的农田和纵横交错的河流。
他们住在靑水镇的边缘地带,一条一百多米长的泥路两侧住着七八户人家,岑家夫妇算是比较年轻的住户,其余的都是比他们年龄大一轮的。
岑兵年轻时是做保安的,后来有了岑曦后就从城里回到了靑水镇,当了个泥水匠。而蒋心莲做过很多工作,服装厂,娃娃厂,口琴厂,生了岑曦后就没上班了,在家带孩子。
岑兵性格冲动,容易上火着急,但铁汉柔情,他都打算领养一个孩子时却有了岑曦,为此他对岑曦十分疼爱。
但岑曦稍微懂事一点以后就开始对他产生了畏惧的情绪。
岑家是两兄弟,岑兵还有个哥哥,岑超。两兄弟本来感情不错,但耐不住岑超老婆挑唆,两家人大吵了几次,就不怎么往来了。
小小的岑曦看着爸爸吵的面红耳赤,爸爸不仅和大伯吵,还和奶奶吵,各种难听的词汇都往奶奶身上扔。
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岑兵的气还没消,在饭桌上把那些她听不懂的事反反复复的说,那语气吓得岑曦不敢喘气。
她觉得爸爸是个陌生又恐怖的人。
岑超有个女儿,比岑曦大九岁,按道理,岑曦得叫她一声堂姐,可是人家压根就不喜欢和她一起玩,从来都不理睬岑曦。
在这样的环境下,岑曦小时候是没有小伙伴的,更多时候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自娱自乐,性格也没有自闭,反而开朗的很。
岑曦几乎整个幼儿时期都是蒋心莲照顾的,所以她自然而然和蒋心莲最亲近。比起偶尔怒火冲天的父亲,她当然更喜欢柔软的母亲,虽然她也挨了蒋心莲不少打。
当时,蒋心莲带她带到三岁,她不得不去上班了。
原因也是岑曦成年以后才得知的,据蒋心莲说岑家老太好吃懒做,还嫌弃她没钱赚,她受不了这种说三道四就打算去上班,在附近的五金厂找了份工作。
没办法,她就把孩子托付给岑家老太带。
那老太太,也就是岑曦的奶奶,根本没什么耐心带,隔了两个月就还给了蒋心莲。
岑曦五岁时,蒋心莲依旧让老太帮着照看一下,但是仅限于白天,其实这时候已经比较轻松了,因为小孩子已经吃喝自理。
就因为带孩子的事情,岑兵又和老太吵了一顿,与其说吵倒不如说是辱骂,发泄。
蒋心莲也心生不满,要知道,岑超女儿出生的时候老太太带了整整五年,那么疼爱。
大大小小的梁子就结那了。
可岑曦不懂这些,没遇见林延程之前,白天多数都是和奶奶在一起,她也没觉得奶奶不疼爱她,反而挺开心的,并且她自娱自乐的有一套。
老太太白天去田里干活,她也跟着去,抓西瓜虫,在管道里探索,捡河边别人捞上的水草摊里的小鱼小虾米。
老太太犯懒在家休息,她就安安静静在家看电视,偶尔翻箱倒柜探索这个家。
她翻到过一袋五颜六色的纽扣,她会把它们都分类好,用线串起来做帘子,或者拼成蝴蝶。那袋纽扣是蒋心莲曾在服装厂打工时拿回来的。
她在床底下找到过一套西式茶具,瞒着妈妈偷偷拿出来使用,还偷偷泡了点爸爸的茶叶,学着电视里人的样子,小小的抿一口,并老气横秋的说:“嗯,好茶。”
她也尝试过登那个楼梯。
岑曦家原本是一户三间屋子的平房,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岑兵才开始盖二层。在那之前,预留给二层的楼梯一直是岑曦的阴影。
楼梯口正对着一楼卧室的门口,从亮到黑,两侧堆满了杂物,最高处更是漆黑的看不清轮廓。
她时常望着这个阁楼一样的楼梯想象,想象上面到底有什么。
她只敢爬上去两层,再往上腿就发软了,她会胆小的跑进卧室锁门,大口大口喘气,仿佛有人在后头追魂索命。
这些大概是她遇见林延程之前所有的自娱自乐。
岑曦第一次见到林延程是在六岁。
2001年7月13日,北京赢得2008年奥运会的主办权,那个夏天为此沸腾。
但岑曦不懂,也浑然不知,她只看得到满田野的野花和纷飞的白蝴蝶。
夏日清晨,她穿着别人送的黄色格子吊带裙蹦跑在后院的石子路上,乐此不彼的追逐着蝴蝶,白茫茫中偶尔会有几只罕见的黑色蝴蝶。
石子路上传来汽车轮胎摩擦的声音,她扭头朝左边看去,是和黑蝴蝶一样罕见的黑色轿车。
那辆车就稳稳停在她面前,正对着她邻居房子的路口。
邻居是一个和她爷爷同辈的老人,名叫林守方。
林守方听到车子声音,挺着硬朗的身板,一步步走到路口。
七月盛夏,河边杨树绿荫浓密,树上蝉声阵阵,淡紫色的扬花在晨光中慢慢盛开,清风一扬,花瓣纷飞,香味清幽。
岑曦看到一个穿着碎花无袖连衣裙的女人从轿车里下来,脚上穿的是一双带有花瓣吊坠的凉鞋,黑亮的长发干净整洁的束在后面,面孔白的发光。
而女人还牵了一个男孩子。
岑曦眯了眯眼。
那男孩子穿着最简单的T恤和中裤,身高和她差不多,皮肤和那女人一样,白的让人羡慕。
男孩似乎也注意到了她,转头看向她。
岑曦一愣,但也直勾勾的看着他。
男孩没什么表情,那目光甚至看起来黯淡无光,和这清爽朝气的夏天早晨一点都不一样。
等他们三个人进了院子,岑曦才回过神,踩着一双塑料水晶拖鞋,踢踢踏踏的跑回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