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天子诏下,命所部即刻整顿兵马,准备返回京师。
与此同时,数道诏令也迅速发往位于寿春的李重进、位于泗州的张永德、位于扬州的向训、韩令坤、位于六合的赵匡胤、位于光州的何超、位于舒州的郭令图等将领驻扎处。
两天后,天子车驾从涡口出发,踏上了返回京师的漫漫长路。司宫令、全体近卫、行在官、所有的南唐武降臣使臣,以及上万名禁军将士,亦随皇帝归阙。十数艘从江南缴获而得的战船,则作为下一阶段王师所要研究、参考的样板,另取水路北归。
东京大内。坤宁殿寝殿外。
远山、秋池恭敬拜于廊下。丛玉、瑶碧两阁的乳母宫人,各自抱持着皇子宗让、宗谨在身后随拜。菁娘因伏拜不便,只是深深一福。
也许是受到乳母起伏动作的打扰,襁褓的小皇子发出了两声哭闹,慌得乳母们忙拍哄不已。小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几人正要退出,帘栊摇晃,殿门开启,莲叶却出来了,走至廊下低声道:“圣人问,是不是小皇子也来了。若是,就进去吧。”
远山与秋池忙答应着,急急率乳母入内。菁娘委屈地看万氏一眼,向莲叶道:“那我呢?”“呃……圣人尚不知王娘子来了,没有发话。”“那你快进去问呀!”“好吧。”未几,莲叶再次出来:“圣人说,也宣王娘子。”菁娘瞥莲叶一眼,向乳母道:“妈妈,走!”
入得殿内,见晋国长公主正坐在榻边,远山、秋池等也已经在圣人榻前坐了杌凳,各将自己的孩儿抱在怀内给圣人看。小皇子们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又似哭,又似笑,又似无意义的哼唧。众人轻轻笑语。
菁娘来至挂起的纱帐前一福:“臣妾叩问圣人金安。”皇后躺在榻上,越过众人的衣衫看向他:“呵,菁娘,平身。—莲叶,杌凳。”菁娘因是后来,不得已坐到了外围,见皇后眼睛直盯着远山、秋池两人的儿子看,又伸出抚摸两个小皇子的脸蛋,不由心妒意大盛。
“孙娘子,章娘子,圣人精神短,别教你们的孩儿哭哭闹闹的,吵了圣人清静。”她冷淡地说道。晋国长公主鹭娘瞥她一眼。远山和秋池回头看看她,又转向皇后,柔声道:“让哥儿、谨哥儿人事不通,可是吵嚷得圣人耳根不清静了?”
“无妨。”病榻上的皇后温和地笑了一下,缓缓道,“观音、训哥不比这哥儿俩会闹腾?我每日也必得见见才行的。……小儿的哭声好听,生气勃勃的……”“那我呢?”菁娘忍不住嘟起了嘴,“我的孩儿尚在腹,圣人大约不乐意看见我了?”
“王娘子!”尚宫唐氏在一旁开了口,“圣人若不愿见你,怎么会宣召你入内?圣人目下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好大力气,你就替圣人省省吧。”“你什么意思……”菁娘的眼泛起了泪水,“别人说话就说得,我说话,就是耗费圣人的力气……”
“王娘子,”鹭娘与菁娘原本接触不多,此时也不耐烦道,“我们这里正齐心协力哄圣人开心呢,你倒好,进来就哭哭啼啼的,算怎么回事啊?”
皇后使劲握了一下鹭娘的,叹口气道:“菁娘,我知道,你挂心着我的病……”菁娘忽然哭出声来:“圣人总也不好……官家总也不回来……臣妾满肚子的话,都不知道说给谁听才好……”“……宫闱寂寞,你……多与孙、章二位娘子走动走动吧。”“臣妾就想跟圣人说话……臣妾……臣妾的心事,别人也听不懂……”
皇后眼忽然有了泪光,怔怔看向绮丽的帐顶,半晌,收回视线,从榻前众人的脸上缓缓扫视而过,叹息道:“……我就这么一副皮囊,就这么一颗心,倘若能把我撕开了,剖开了,摊开了,化开了,教你们一人分一块去,我也是愿意的。我不为你们操心,还能为谁操心呢?……”
众人为皇后的话语所动,明明约好了要在皇后面前保持笑容的,却都在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了。
未几,众人告辞。退至殿外,恰见一人从远处走来,行色匆匆。众人不由停下脚步定睛观瞧,有人轻轻说道:“陈高班?”
不多时廷献走至众人面前,见众人似在等待他,便默然躬身一礼,退到路旁。远山知道他从哪里回来,以眼神询问他。廷献不敢接触她满怀期待的视线,将头垂得愈发低了。众人相顾,神情茫然。
殿内。莲叶与桃根等正扶着君怜漱口。君怜不停咳嗽,唐氏轻轻替她拍揉着后背。许是适才药汤喝得急了些,她胸口憋得难受,便全数吐了出来。众人不敢表露出任何惊慌,就当是极正常、极自然的事一样,面上都保持了非常淡定的神情。唐氏一面揉着,一面问她:“翚娘,吐出来后可好些了?”
“唔……我……我有些心慌……”君怜有气无力道。
“心慌也没什么的,谁被水激一下不心慌呢?躺躺就缓过来了。”唐氏忙哄道,又直向莲叶使眼色:“去叫御医来。”一错眼,唐氏看到了候在不远处的人,神情顿时变得明朗:“翚娘,快看,是谁回来了!”廷献闻言,忙走至纱帐处,下拜道:“臣陈廷献叩请殿下圣安。”
君怜果然欢喜,露出了一个笑容:“啊,廷献!平身,你几时到的?”廷献堆下笑来,起身近前两步,回答道:“臣是辰正入的罗城南城门,打马到右掖门进的宫城,然后就一路小跑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