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在晌午时分进了宫。那时,下朝不久的朱佑樘正在乾清宫中独自舔舐伤口。独自悲伤的他吩咐了不让任何人去打搅她。而坤宁宫中,则洋溢着喜庆的胜利的气氛。 张皇后特意穿了一件色彩明快的锦缎袍子,一扫之前看到的颓废怨恨憔悴的模样,变得容光焕发。看到张延龄来了,张皇后抑制不住的喜悦,拉着弟弟的手进了房内,迫不及待的跟张延龄叙述昨晚的事情。 张延龄静静的听了张皇后用抑制不住的喜悦的语气跟自己说了昨晚的经过,自始至终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因为在此之前,张延龄便已经预料到会是怎样的结局。 当然,唯一不同的是,张延龄本以为那个小茉莉会死在皇后手里。但结果却是周老太后亲手结果了她。这当然比皇后亲自动手要好得多。周太后动手除掉小茉莉,一则是为了表明态度,二则也是防止小茉莉说出更多的秘密。这个小茉莉既然是个妓女出身,周家父子三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恐怕之间有些污秽之事,老太后自然不肯让她说出口。 虽然,对于这个叫小茉莉的女子而言,这是她人生的一场劫难。她被周家人选上的那一刻便注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了。张延龄的心里也为此有些唏嘘。毕竟那也不过是个可怜女子罢了。但是既然她参与了这场阴谋之中,那么她便必须死。张延龄倒也不会有什么白莲花圣母的心态。 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有因果,或许会心中唏嘘,但是张延龄却绝对不会因此便怀疑自己的决定。虎狼豹羊草,自己必须是食物链顶端的猛兽,决不当任人宰割的羔羊。 “小弟,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除了那小贱人,老贱人和周家也必从此跟哈巴狗一样的夹起尾巴来。他们的把柄攥在我们手里,想怎么折磨他们便怎么折磨他们,这难道不是件开心的事么?你怎么不高兴?”见张延龄表现的过于平静,张皇后诧异问道。 张延龄微笑道:“这件事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其实周家只是被人利用了。背后的人才是真正的敌人,二姐莫忘了这一点。而且,这件事其实也有许多漏洞和后遗症,后续如何,不得而知。咱们还需谨慎。” 张皇后皱眉道:“漏洞和后遗症?” 张延龄点头道:“是啊。二姐真以为这件事能永远保密么?事出突然,皇上现在还无法细想此事。等皇上回过神来,他必会察觉此事蹊跷。若他生出怀疑,皇上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必是二姐。况且昨晚的事情二姐做的并不周密,二姐大张旗鼓的带人去兴师问罪的事情,太监宫女们知道的不少,这世上可没不透风的墙。” 张皇后悚然而惊道:“哎呦,是啊。这可怎么才好。” 张延龄摆摆手道:“倒也不用太担心,以皇上的为人,即便他知道了,也不会对皇后怎样。最多便是疏远罢了。其实皇上知道了倒是好事,二姐可以跟他坦诚此事。皇上若是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和周家的目的,反而会感谢二姐保全了他的声誉。但内心里的疏远怕是免不了的。” 张皇后冷笑道:“他疏远本宫?本宫还生他的气呢。十七年夫妻感情,抵不过一个狐狸精的勾搭。他考虑过我的感受了没有?” 张延龄摆手道:“二姐不要钻牛角尖,他是皇上,他有这个权利。况且,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圈套,皇上是中了圈套的那个人。你也说了,周家选择那个女子便是利用她的狐媚手段。我甚至怀疑,那女子给皇上下了**之类的手段。否则皇上怎会如此疯狂。二姐若是因此而心中难以释怀的话,岂非永远不能和好如初?就算忍,也要忍住。” 张皇后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只是在你面前说说罢了。我还能真跟皇上生气么?十七年夫妻,照儿都这么大了,还有他平日对我也极好,对我张家也恩宠。我还能不感恩么?” 张延龄微笑道:“这就对了,二姐多想想皇上的好处,便可释怀了。有些话,我这个做弟弟的不太好说出口来。不过我还是想给二姐一些建议,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二姐更是不能刺激皇上。二姐今日穿着这么花哨的衣服,打扮的这么漂亮,高兴劲一眼都能看出来,这是不对的。皇上只需看到二姐这番打扮和神态,便立刻生疑了。二姐当和平常一样,也不必刻意去安慰他,但夫妻间的嘘寒问暖还是要和平常一样,方能让皇上心中安慰,回到从前的情形。” 张皇后微微点头,轻叹道:“没想到小弟考虑的如此周到,姐姐都不如你了。你说的对。我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张延龄道:“我是男人,只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去想这件事。说的对还是不对,二姐自己把握斟酌为好。总之,就算皇上的态度回不到从前,二姐也不要恼怒失态,只能忍耐。毕竟两年时间一过,便什么都不重要了。” 张皇后疑惑道:“什么两年时间过了便不重要了?小弟,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张延龄惊觉失言,他当然不能告诉张皇后,按照历史的进程,她的丈夫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两年了。于是忙微笑搪塞道:“我只是估计最多一两年时间,皇上便会想通了。”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寒冷的冬天快速逝去,春天的脚步已经清晰可闻。过了二月中之后,天气回暖,万物复苏,城中景物从灰败变得鲜明。 城廓街市之间,很快便有了绿色。春水解冻,河道通畅,远方的船只终于可以抵达通州码头,再经过陆路和永定河水系的小型河道纷纷将各地的货物运抵京城。 蛰伏了一个冬天,京城的各种商品货物都大量短缺,进货销售也到了一个高峰时期,各大城门街市水泄不通,繁忙无比。 气温的回升治愈了冬天给城市带来的伤害,也温暖了一些受伤冰冷的心。在经过了近半个月的自闭和悲伤之后,二月底的一天清晨,张皇后在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不知何时到来,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沉思的朱佑樘。 “皇上!”张皇后忙爬起身来,跪在床头磕头行礼:“不知皇上驾到,臣妾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朱佑樘微笑着,微笑中似乎带着一丝愧疚。 “皇后醒了?朕上朝之前特地来瞧瞧你。你不用起来,莫要着凉了。一会朕下了朝再来跟你说话。”朱佑樘微笑道。 “好,好。臣妾等着皇上。中午臣妾给皇上做皇上最爱吃的鹅肝汤。”张皇后激动的声音发抖。即便这段时间心中诸多抱怨,但当朱佑樘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张皇后瞬间便原谅了一切。 “好,一言为定。朕好久没喝到皇后亲手做的鹅肝汤了。”朱佑樘笑道,将张皇后扶起来送到床上,为她盖了被子,这才举步离去。 张皇后呆呆的坐在床上发呆了半晌,猛地跳下床来大声吩咐宫女来侍奉穿衣洗漱。她决定了,要去御厨亲自宰杀鹅,亲自取新鲜的鹅肝,为皇上精心烹制一罐鹅肝汤,以庆贺皇上终于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至于皇上这半个多月知道了些什么,心里想了些什么,在这时候都不重要了。